第57章
中央露台離客廳並不遠, 因此他倆很快便走到那兒。
時程走在前頭,身影也率先停了下來,嚴琛大概是在想著事沒注意,險些就要撞到他, 趕緊把腳步頓了頓:“咋不再往前一些, 前頭的景致很好。”
他指的是露台盡頭,從那兒俯視下去, 可以看到洋房後方的一整片花圃,但時程就是來談事的, 他不在乎這些便搖了搖頭:“就在這兒吧, 前方沒燈我不想過去, 我不喜歡待在黑暗裏。”
花圃在月光及星光的照射下雖美,但長廊上的燈卻照不到那兒, 到底光線還是不足的,時程不是和祁蕭待在一起, 便沒有那個勇氣。
他回過身來便對嚴琛道:“要談什麽就盡快說吧。”
語氣中的催促意味濃厚,嚴琛明白他的意思,隻得聳聳肩。
“你看過我的劇本沒有?結局的部分, 若是看過, 還想聽聽你有何感想。”
將重心全靠向露台的欄杆, 嚴琛從褲兜裏就掏了包煙出來。他已知時程意念能使用的挺好,因此晃了晃手,便問他要不要抽。
過往時程的煙癮是很重的,上會兒雖和祁蕭抽過, 但實際上也隻有一下而已,這會兒既然是嚴琛主動找他說話,他想撈點好處也無妨便沒拒絕,接過嚴琛手裏那根全新的香煙,就放到了嘴邊。
嚴琛替他點火,一絲白色的煙霧也在空氣中竄了開來,時程深吸了一口,這才回道:“最後張妍的戲份,新生與死亡,光是看著劇本就感到很強的衝擊力,若是拍成畫麵,肯定更能引人悲傷。”
時程一向實話實說,更不吝於讚美別人,這點並不會因對方是嚴琛有所例外。因而前言語畢,他便又補了句:“很好的結局。”
“真的?”
嚴琛聽了似乎很高興,眉尾也跟著挑起,“真沒什麽還需修正的地方?最後一集可是明日就要拍了,你趕緊提出來,我便還有修正的可能。”
他對時程道,身子也有意的朝他那兒移近,不過時程立刻察覺,便跟著往後退。
“沒有,我是真心覺得好,在看完劇本時很感動,我甚至還告訴祁蕭,若有機會也想看看你寫過的其他書。”
他老實道,大抵沒料到時程竟會這麽說,嚴琛臉上的笑意又更顯了。
“是麽,那你要不要到我房裏去看看,我的書幾乎都有實體打印出來,你想看什麽都行。你在過去的時空還是看實體書的機會多些吧,我借你幾本,你用不著花錢買,看著也舒服。”
他一麵說,一麵順勢攬過時程的肩,還真煞有其事的要帶他回房裏。
然而嚴琛真要說的不是這個,會談劇本也隻是聊天的借口,縱使對方再掩飾時程還是能看出來,因此身子一躲,便掙脫對方繞過來的胳膊。
他甚至站到露台的另一邊去,兩人的距離也比剛才更遠些,嚴琛見狀,本還掛著的笑意終於維持不住,整張臉也徹底的塌了下來。
那張臉很可怕,該是時程見過嚴琛最可怕的一會,然而大概早有預料,他並未為此驚嚇,隻是淡定的站在原地。
“書我讓祁蕭買就好,我不會進你房裏,畢竟他不在。”
時程再抽了口煙,便啞然道:“你也知道我和他在一塊了,祁蕭是忌妒心很強的人,我不想再讓他有任何誤會。”
他說這話就宛若支凶猛的利箭,一射就射進談話的核心。
這會兒嚴琛知曉時程多半是明白他的來意了,便也不再繞圈子。
將手裏的煙頭扔到地上重重的踩熄,他喉頭動了動便道:“為什麽選祁蕭?”
這是嚴琛一直都不滿的,祁蕭的確有外貌也有家世,他不缺錢,甚至還是人人口中的英雄,但嚴琛自認這些他一樣也沒落下,況且時程生前也是站在頂尖之人,他不認為他會單純就被這些外在上的事給誘惑。
可若要撇開這不提,那他比祁蕭擁有更多資本又是肯定的。
論工作他是編劇,和時程都是混慣娛樂圈的人,他倆有話題也能彼此互相幫助,就算時程已經死去,隻是個無法演戲的亡魂,那他從小便都和鬼魂混在一起,照理說他也更能明白時程,更能在他困惑時指引他。
無論是想緬懷活人的感受也好,還是想找著升天的法子也罷,嚴琛覺得他足以為時程做一切。
好比讓他重新取得對實物的觸碰,時程能站在他眼前自得的抽煙,難道不是他教的麽?
他一再的給予時程暗示,讓時程選擇他,可最後時程竟還是選了祁蕭,選了那個既自大又討人厭的家夥,天知道當他目睹祁蕭在片場的角落與時程親匿時,他有多想從後方踹爛對方的頭顱……
時程是個很完美的人,他人生得好看,戲又演的好,每回隻要見他竭力的演著自己寫下的劇本,嚴琛便感到莫名享受。
他想他會有占有他的欲念也是萌生於此,可惜的時程是鬼,與活人間總隔著一道,但那也無妨。
嚴琛的陰陽眼是遺傳,他父親有祖父也有,他自幼就聽過他們說許多事。
雖然多數人聽到鬼總是畏懼,但實際上會流連於世間的鬼魂,多少都有著不足之處,你可以利用他,也可以和他玩玩,隻要能逮住他們心中的弱點,他們就會在你的掌握之中。
嚴琛想時程也是一樣,所以他抓住他的弱小,刻意說了許多刺激他的話,他以為這麽做就能讓時程依賴他。
這樣美好的男人,卻沒有自己就辦不了事,他會百依百順,甚至對他懇求,就像他先前對祁蕭那樣。
嚴琛愈想便愈覺得興奮,他等著時程來找他的那一天,然而……
“為什麽選祁蕭?他能對你做的我還會少嗎?”
他一字一句清楚的對時程道,牙齒磨的鏘鏘作響,然而他愈向時程靠過去,時程隻是躲的越遠。
自他倆在這談話開始,除了從他手中拿走了煙,時程眼神始終都沒在他身上多停留,他縱使閃躲著,視線仍朝向同一個方向。
嚴琛被無視的很怒,完全不懂他看什麽能如此入神。
他瞅了眼時程,順著對方微眯的雙眼看過去,目光通過露台,就見不遠處正是停機坪。
時程是在等祁蕭!
得知這個真相幾乎讓嚴琛的理智炸裂,他一直的人生都過的極順遂,永遠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從未體驗過的屈辱滋味令他無法平靜。
因此幾乎丟棄過往還算紳士的偽裝,他攥住時程的手便吼道:“你就這麽想躲避我?打你自山崖回來之後咱們見過幾次麵,你又有幾回是正眼瞧我?從過往到現在我害過你麽,你何時給過我好臉色,隻是個沒用的鬼魂而已,真以為自己還是影帝?”
俊帥的臉變的扭曲,他幾乎是沒了形象的吼,抓著時程的手也越發收緊。
這是嚴琛頭一次能自主碰觸時程,因他知道時程手指還夾著煙,時程對意念的掌控還在很初步,為了能碰觸到煙,他勢必會讓那隻手碰到任何東西。
他用力扯過時程,便將他撞到了露台的角落,那力道不小,因此時程眉頭有一瞬的皺起,眼睫也微微的顫抖著。
那是一種示弱的表現,見他終於放下冷淡的表情,嚴琛心中一喜,本來拔高的音量也放緩了下來。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聽祁蕭說要下山穀尋東西的時候,我馬上就知道是你掉下去,我緊張的不得了,一個晚上都睡不好,滿心的自責都是為何那天我要放著你入山。我是這樣的在意你,怕你受到驚嚇,也不敢逼迫你就一直等著,但你又是怎麽對我的?”
“祁蕭的飛行器一到我便趕緊去見你,結果你他媽的給我看什麽?你給我看你倆衣衫不整的擁吻,都已經出了飛行器外頭,你還放著他手伸進你衣服裏,你他媽的有沒羞恥心?”
他說到激動處,揚起手就想朝時程打過去,可見時程反射的閉上雙眼,一副驚懼之色,他頓時心中又是一動,動作便停了下來。
“算了,要我這麽對你也不忍心。”
他搖搖頭,最終還是把手給放下來,大腦冷靜了些,這才想起時程也說有話得說的事。
他咽了口口水便道:“我說完接著換你,希望你別再說些不中聽的話。”
豈料下一刻便被時程猛的甩開。
時程一直在忍耐。
祁蕭是很敏銳的人,他第一眼就對嚴琛充滿敵意,時程表麵不明說,仍舊是放到了心上。所以他都在觀察著他,觀察嚴琛的目的,以及他欲對自己做的所有舉動。
但他想他終究還是遲鈍了點,因此當嚴琛教會他些事,還試圖殷勤的要幫助他時,他是真把嚴琛當作值得一交的朋友,甚至還在祁蕭狂吃飛醋時替他說話。
今天會隨著嚴琛來,其實也是想做個測試,畢竟他並不清楚嚴琛對自己的想法,過去因為有所提防,他對他冷淡,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因此他本是想嚴琛若是真心要和他往來,他會慎重地與他道歉,並讓祁蕭別再敵視他。
然而事實證明,他的觀察力相較祁蕭還是略遜一籌。
嚴琛是個很傲慢的人,他的目中無人甚至比祁蕭還更勝,他會想親近時程興許隻是對他感興趣,並且他不想輸給祁蕭,認為這世上沒他拿不下的東西。
但就算是鬼,時程依舊不是個物件,他依然有心,會疼痛也會受傷。
所以他甩開了嚴琛,甩開的那一瞬間,他難得對上嚴琛的眼,但他想他此刻的眼神,該是充滿著感慨與失望。
“你教會我許多事,我很感激你。但我不會和你走,也不會離開祁蕭,你不必再等我了,這將會是我最終的答複,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事。”
與嚴琛目光交會,時程輕聲道,一段話說的相當堅定。
“啊?”
嚴琛似乎一時還無法反應過來,隻是發出個疑惑的單音,但他很快便瞠大了眼睛。
“你還想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時程,我很喜歡你,我對你的看重絕對不亞於祁蕭那家夥,而且比起他我更合適你,這隨便讓個外人都能評斷出來。”
他嘴唇顫了顫,便再度走近時程。
“你跟在祁蕭身邊他隻會把你當麻煩,可我會對你好,我們彼此需要。”
嚴琛道:“剛剛也說過,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不中聽的話,所以我再問你一次,你的答案是什麽?”
他的聲調冷硬,話語中卻帶著哄騙的指令,宛若惡魔醇惑的聲音,但時程已經不再迷惘,這些話混淆不了他。
於是他終究搖搖頭:“我消受不起,你找別人吧。”
“時程,你……”
最後的拒絕再度讓嚴琛理智斷盡,他一個伸手,就想把時程拽過來,然而這會兒卻撲了個空,伴隨著一股強烈的空虛,他伸向時程的手落了下去,徹底的就從時程的手腕穿了過去。
時程手裏還夾著煙,白色的煙霧還仍往上竄,因此嚴琛抬著的手有些抖,似乎沒法相信。
“為什麽?你分明還拿著東西……”
他狹長的雙眼質疑的瞪著時程,但時程隻是歎了一聲。
“為了不連累祁蕭,我一直在學習,這段時間已經穩定很多,想拿的東西我拿的比誰都牢,但不想要的…就像這樣。”
他說完將手一鬆,接著那段所剩不多的煙頭便落到了地上。
時程將它踩熄,抬眼才對嚴琛道:“我跟著祁蕭雖是我喜歡他,但更首要的是,即使我這般沒用不濟,他仍認真的看待我,把我當個活人一樣,不是玩玩而已。他很認真的思索過對我的感情,因此從來都不是我選擇他,而是他在幾度猶豫掙紮之後,明明扔下我會有更好的人生,可他還是接受了我,是他選擇了我。”
他緩聲道:“我明白你想對我好,也不否定你的喜歡,但這喜歡姑且也隻是覺得我有趣而已,我不是你真正願意花心思去愛的人,因此縱使我跟著你,很快你見著更新奇的,我便隻有被落下的份。我雖是個亡魂,但我仍舊不是個物件。”
“我沒把你當物件,時程,其實祁蕭的想法我也一樣……”
嚴琛並不同意便還想試圖解釋,可時程卻已不想多談,他覺得很累,隻想回房裏睡一覺。
於是白了他一眼,便打斷道:“你要是真重視我,那日我掉下山穀你早就尋來了,可你來了沒有?祁蕭來,但你沒有。”
這指控說的既直白又犀利,當場便堵的嚴琛啞口無言,時程見他這會兒該是明白了,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就準備要走,怎知就在此時……
“媽的,你又對時程說了什麽?”
一聲狂暴的言語在耳邊炸了開來,接著便是一道身影從時程身後倏的閃過去。
那人影直奔嚴琛,這事來的太過突然,時程雖知大事不妙,但幾乎沒得反應。
“祁蕭!”
待他好容易找回聲音喊出口,卻已來不及阻止,嚴琛臉上已吃了結實一拳,整個人被狼狽的揍飛出去。
雖說嚴琛的態度的確惹他不滿,但時程的理性畢竟還是多一些,從沒想要揍過他,因此見著眼前畫麵,他心中一慫,便趕緊衝上去逮人。
“喂,祁蕭你搞什麽,我們隻是談點事……”
他拽過男人舉起的胳膊,就想把他往後拉,然而他壓根連男人穿著啥衣服,臉上是啥表情都沒能看清,頓時隻覺一陣莫名暈眩,腳下一空,再回過神視線已盯著男人的背。
他這是整個被扛到對方肩上去,就像在扛個大/麻袋似的,這姿勢怎麽想怎麽憋屈,時程隻覺臉上一熱,登時強烈的尷尬夾著害臊也湧了上來。
”等會兒,你放開我!”他猛的揍起祁蕭的背,便有些怒道。
但祁蕭隻是朝他腰際掐了一記:“別急,看我回去不揍死你。”
他惡狠狠的說道,竟是一丁點剛揍了人的歉意都沒。
示威似的回過頭,他瞟了眼依在欄杆邊尚在喘著的嚴琛,爾後便扛著時程跨出露台,朝著別墅的方向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