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爭執
“你說什麽?”
“我說,不會演戲不要緊,我教你不就成了?”
今早與祁蕭談到往後的事,祁蕭那句“你個亡魂能做什麽”,就一直令時程很在意,導致在醫院裏時,他還不斷的思索著。
的確,他讓祁蕭幫他找離開人世的方法,但當前卻啥都做不了,他與祁蕭之間成了單向的索求,這不是交換,隻是不斷的在欠祁蕭人情。
時程並不想這麽做,所以聽見季於然的條件時,有個隱約的想法也在他腦子裏成形。他是演員,最擅長的就是演戲,季於然既用試鏡刁難祁蕭,這是他最熟悉的範疇,正好能作為個回報的機會。
因此這話是時程思考過才說的,他怕祁蕭不相信,便道:“我過去也拿過不少獎項,雖然不知道能夠提點你到什麽程度,但我們至少能試試。”
他說的很認真,看著祁蕭的眼神也很真摯,無奈祁蕭幾乎是想都沒想,便拿開他的手。
“不必,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向前走了幾步,無做理會,時程沒想對方會拒絕的如此幹脆,一心急連忙跟上來:“但你傷腦筋的。”
他全程都看著,大概明白祁蕭因婚事與母親間的尷尬,也難怪他想盡量避免到醫院去。不過比起祁蕭,更不想接受的似乎是季於然,既然如此,現在對方已經讓步,那何嚐不是個好的解決之道?
看著祁蕭直盯著前方的側臉,時程問道:“你不願和季先生結婚麽?”
這問題似乎很難答,也順利讓祁蕭腳步放緩下來,“那是我母親的意思。”
“那你自己呢,你討厭季先生麽?”
這世上因父母決定結婚對象的人很多,過往時程見過不少,他身邊有認識這樣的人,甚至還被逼著離開娛樂圈,所以時程多少明白這種難處。
有時時程會慶幸他沒有父母,才能容他自在的胡來,即使沒有對象也沒人逼著他。
祁蕭抬手抽了口煙,把剩下的煙蒂扔到地上撚熄,“這不是討不討厭的問題。”
他搖頭道:“反正過了這次休假,我遲早還會回到戰場,什麽時候會死都不知道,結婚與否我根本不抱期望。”
“但是……”這話說的很沉重,時程一時回不了,正想找個合宜的措詞。
祁蕭突然一個側頭,銳利的視線掃過,便朝他這湊近過來。
“我隻是覺得很煩而已。而且我還有你這家夥得煩惱,所以省省吧,先搞定你自己再說。”
他強烈的氣勢將時程逼退半步,時程畢竟是想過的,一下就被駁回令他錯愕,口開了又閉、閉了又開,還想說些說服的話,喉頭才發出個單音,便被祁蕭給喝止:“停,別再把事情理想化了。”
他比了個製止的手勢,手掌險些就要貼到時程臉上,隨即吼道:“認命吧,你隻是個鬼魂。除了想辦法升天之外,什麽事都做不到,別想插手管活人的事,你已經死了。”
最後那句“你已經死了”說來格外用力,就像在警告時程別自不量力。那話如同一把穿心的長釘,將時程給製住。
斂下眼睫,時程心底異常失落:“我以為可以幫到你,你先前說過我做不了事,所以我一直在想有什麽事是能對你做的,我以為……”
他還想解釋,但祁蕭並沒聽他說,待他抬頭,對方已揚長而去。
目送著對方的背影,時程一個人站在原地,他抬腳卻又躊躇著放回,久久都無法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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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前所未有的尷尬。
之後就這麽過了幾天,顧慎年那兒還沒消息,鍾導也還未從拍攝地回來,這段時間時程幾乎都躲在客房裏,祁蕭則悠閑的度著自己的休假。
也許是怕時程無聊,祁蕭會支開傭人和他吃頓飯,時程吃不了東西,隻好坐在飯桌的另一頭陪著。
教戲本就是出於好意說的,時程並不想讓祁蕭困擾,所以也不敢再提到與結婚有關的事,祁蕭自然也不會主動說起,兩人隻得聊些時程生前的經曆。
在聊到幾部成名作,及他終其一生得過的獎項時,祁蕭摸了摸下顎,帶著點讚歎意味的道:“你是影帝?”
他這問話大概還“原來你戲演得很好?”之類的意義差不多,時程靦腆的笑了下才道:“應該算吧。”
那日用完飯後,祁蕭有事便出門了,時程不好一直跟著他,總覺像在竊聽別人私事,於是自己一人返回了客房。
在回程途中路過書房,正好門邊開了個小縫,那縫隙並不是一個成人能夠鑽進去的距離,但時程不會受到任何阻擋,於是手一伸便從門板穿了進去。
其實在適應過碰不著任何東西的違和感後,這能力還挺方便的,總讓時程有種開掛的感覺。
他一進入書房,就見本該空著的書桌上擺著個投影裝置,投射的影像正是劇本的幾個圖像文件。由於時程碰不了東西,無法自主開啟計算機來看,所以祁蕭用了這個方式,讓他想看時就隨時進書房裏來。
祁蕭某方麵來說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在許多小地方總思考的很周到。
時程感激的勾了勾嘴角,湊著桌緣便看了起來。
和當天看著時並無二樣,隻是透過投影將畫麵放大了點,本來些顯得模糊不清的字能見的更清楚。季於然拍下的畫麵是劇本的頭幾頁,因此主要是《鎖情》的開頭。
《鎖情》整部戲圍繞著洛恒山、白錦及張妍三人展開,他們自幼一塊長大,並一同經曆亂世。
由於是倒敘的手法,所以一開始,是多年過後洛恒山與白錦在戰場上對峙的場麵。
在戰火之中,洛恒山扯起了垂死邊緣的白錦,第一句台詞便是:“我不會拋下你,即使你被整個世界舍棄。”
劇本裏在這段台詞的右上方,被以手寫注記下“痛徹心扉”四字,即使經曆過長年的時間,僅剩下那個痛字還隱約能看得清楚,但那是時程親自寫的,他自然知道寫的是什麽。
其實他不太常在劇本上額外標記,但由於這第一場情緒就必須快速切入,為提點自己,他才特意的寫了那四個字。
他為洛恒山這個角色下了很多心思,但最終卻沒能演成,時程看著那幾句再熟悉不過的台詞,不由自主地讀了起來。
“如果時間能重來,你選不選一樣的路?”
“白錦,對你來說,我到底是你的什麽?”
他讀著讀著,宛若能看見那個血腥的沙場。火花紛飛、爆炸四起,而在赤色的火光下,白錦正坐在個廢墟前頭,身上的軍裝早已殘破、軍徽黯淡,渾身傷痕累累,無處不是磨破的口子,本該俊逸的麵容亦是灰頭土臉。
伸出手,時程就像要抓住個東西,卻撲了個空。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即使遍體麟傷,仍想到白錦的身邊,雖然精神已然渙散,每走一步都重心不穩,但狼狽之下,不變的是不容分說的堅定神情。
“我不會拋下你,即使你被整個世界舍棄。”
縱使聲音裏帶著顫抖,卻仍意圖把最平穩可靠的一麵展現出來,恰到好處的起承轉合,一字一句都能說進心坎裏,一往情深的令人迷醉。
洛恒山的人生被白錦搞得一團亂,縱使如此,他對白錦超越兄弟情誼的依戀還是讓他選擇原諒。
試演這段時時程總會不經意的哭,不是真的流淚,而隻是眼眶發紅泛濕,但他怕像是洛恒山這樣硬漢的角色,這麽演會崩了人設,還專程找過導演及編劇討論。
然而大概是心境有些不同,這回他竟是真真切切的哭出來了。
“如果時間能重來,你也這麽對我的?”
他踉蹌著腳步,最終整個人跪到了地上。右手捂著受傷的再抬不起的左臂,朝著白錦就是大喊。
“白錦。”
“白錦……”
尾音因強烈的悲痛而扭曲,聽著都不像自己的了。
由於太過淒厲,時程被自己給嚇了一跳,整個人也猛地轉醒。
沙場烽火紛紛消失在視線裏,白錦的身影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寧靜的書房,一個高聳的書櫃正立在自己的前頭。
時程則仍跪在地上,雙肩顫抖,好像那個身受重傷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是洛恒山,而根本就是他自己。
已經許久沒這麽入戲過了,時程以為他隻有初出茅廬那時,才會把感情投入的這般深刻,畢竟往後他都收斂自如,已鮮少再這麽失控。
不過這麽一演完,覺得渾身通體舒暢倒是真的。
將手擱到肩窩處稍微按摩了下筋骨,時程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整了整襯衣,甫一回頭,就見書房門不知何時大開著,而祁蕭就站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