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被特派過來的醫生, 年近中年,人生的風浪經曆不少,過硬的心理素質, 讓他麵對很多人和事, 都能平和坦然。不過海因裏希家的這位大少爺,顯然不在“很多人”的範疇, 對方就那麽坐在那裏,就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司景衍坐在病床邊,聽著心理醫生對安夏的診斷結果。他後背的傷口愈合情況良好,這樣坐著基本不會扯到傷口, 隻要動作幅度不大, 已經可以在房間內走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安夏隻是單純地受到了驚嚇?”


  “是的, 埃裏克少爺。”醫生回道。


  “但是,距離他知道受傷這件事已經過去快一個星期了,而且我目前恢複狀況良好, 不至於讓他那麽擔心。”司景衍提出質疑, 安夏也不是那麽膽小的人, 被嚇到這個解釋他覺得沒法認同。


  “安夏少爺的生活環境應該一直很和平,從未遇到這類重要的人遭遇中槍事件,所以對他的衝擊比較大,他潛意識裏記住了在聽到消息時, 那一瞬間最惶恐的情緒。這讓他會在見不到您的情況下緊張和不安, 他會下意識地依賴您, 從您這裏尋求安定感。”


  醫生的這番話讓司景衍聽著順耳極了,嘴角下意識地勾起,不過雖然安夏願意粘著他讓他很高興,但他並不希望安夏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那該怎麽做?”


  “您花時間多陪陪他,過段時間他自己能緩過來。”


  瞧著司景衍看自己的眼神又露出不滿,醫生頓時覺得壓力山大。其實安夏那症狀,也不多嚴重,隻要有足夠的時間,自然就緩過去了。奈何眼前這位海因裏斯家的少爺,自己過於緊張,放大了問題的嚴重性。於是,現在問題變成了——該怎麽解釋,才能讓這位大少爺接受和理解。


  醫生覺得自己陷入了困境。


  就在這時,安夏推開病房,從外麵走了進來。


  司景衍讓安夏找眼前這位心理醫生聊天,可沒告訴安夏那過程是給他做診斷,就怕他心理抵觸。一見安夏進來,司景衍就對病房內的醫生使了個眼色,對方很有眼力見,朝他微微欠身後,就不動聲色地走出了病房。


  “醫生說什麽了?你的傷口沒問題吧?”安夏一點也不辜負他臉盲晚期的絕症,完全沒認出走出去的那位醫生是之前跟自己聊過的心理醫生,隻以為是來給司景衍檢查的醫生。


  “沒事,恢複情況良好。”司景衍一邊回答安夏的問題,一邊觀察著安夏的神情。


  安夏確實非常緊張他的情況,視線幾乎粘在他身上,不願離開。之前沒有注意到,剛經心理醫生一提,從那個角度一回想,發現安夏確實是在無意識地不安著,不僅僅是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大部分時間視線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個不注意,自己就會消失似的。想到這裏,司景衍感到甜蜜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心疼。


  “過來。”司景衍朝安夏招手。


  安夏走過去,挨著司景衍坐在病床邊上。司景衍湊過去親吻他的唇瓣,見他因羞澀麵頰微紅,視線卻依舊舍不得從自己身上挪開。


  司景衍抬手撫過安夏的頭頂,細軟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在他指間蹭過,手感很好,讓他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安夏也不躲,就那麽挨著他任他動作,好像一隻溫馴的貓咪,正在享受主人的順毛。


  “剛才又是你老師約翰打來的電話?”司景衍開口問道。


  安夏走出病房前,他聽到安夏對著電話那端喊了一聲老師。至於為什麽猜的是約翰,是因為這兩天約翰沒少給安夏打電話,畢竟安夏曠課快一個星期了。多蘭學院其實是一個高度自由的學院,不去上課隻要學生本人提交了請假條,院方並不會多說什麽,也不會像國內學校老師聯係家長告狀的情況。約翰會發現安夏曠課,是因為他作為客座教授去給學院學生上課,結果沒找到安夏。


  然後,安夏曠課的事就露餡了。


  安夏也不是刻意瞞著自己的老師,隻是這段時間他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司景衍身上,甚至學院那邊請假的事還是斯帕克幫忙的。


  “嗯,老師的電話。”安夏點頭回道。


  “挨罵了?”


  “沒有。”安夏搖頭,隨即笑道,“我老師沒那麽不講道理,他隻是有點憂傷,我可能沒法在聖殿的舞台上,替他嚇到他那群老朋友了。”


  “你想要在星光音樂廳的舞台上演奏嗎?”司景衍垂眸看著安夏,眼眸深邃。


  星光音樂廳在音樂界的地位至高無上,那圈子幾乎都是一群講究藝術境界的音樂大家,這類人一向認死理,走後門什麽的,就像李嘉薪說的,根本不可能。不過這不代表沒法用手段了,安夏是有才能的人,他隻要在參與競爭的那群人裏做點什麽,送安夏奪得資格,易如反掌。這跟迪蘭·艾斯特的做法其實類似,隻不過換成他動手,自然是能做到滴水不漏的。隻要安夏想要,他覺得沒什麽不能做的。


  “你想做什麽?”安夏盯著司景衍,眼中露出警惕。


  司景衍心裏在想什麽,麵上分毫不露,然而大概是兩人關係是真的親密了,安夏瞬間就憑著直覺抓到了司景衍那句問話下的重點。


  “我沒想做什麽?”司景衍心虛地轉開視線。


  “我希望自己能在星光音樂廳的舞台上演奏,但那隻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能力。而且我最大的願望也不是能夠在聖殿的舞台上演奏,我的音樂是給自己喜歡的、重要的人聽的,而不是為了取悅除此之外的任何人。”


  “我錯了。”司景衍低聲道,“像迪蘭·艾斯特那樣耍手段,讓你很反感吧。”


  “雖然可能雙標了,我不喜歡,但如果是你,我不會覺得反感。一個人的生長環境,決定他的行事作風,我不能要求你改變自己的行事方式,那是對你的否定。”安夏不蠢,他見過司景衍那令人膽顫的一麵,這些天來也知道了他海因裏希的出身,雖然依舊不是很明白這個姓氏在貴族中代表的意義,但他知道司景衍這樣的背景,注定有些東西是不能改變的,強迫對方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無異於讓叢林的猛獸放棄利爪和獠牙,在叢林的法則下,那樣下場隻能成為其他猛獸的盤中餐而已。安夏說完頓了頓,帶著點糾結看向司景衍,“但你插手我的事不能違反我的意願,你得尊重的我想法……”


  “好,我知道了。”司景衍揉了揉安夏的腦袋,眼角露出笑意。


  “迪蘭·艾斯特你準備怎麽處理?”剛剛聽司景衍提到這個名字,安夏終於想起了這次事件犯人的問題,“我們報警嗎?”


  “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就好。”


  安夏沒再繼續追問,雖然不懂貴族的處事規則,但肯定不是像他建議的報警那麽簡單。


  迪蘭·艾斯特自從被安夏拒絕幫忙請求後,不得不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試圖去聯係能夠跟海因裏希家族,希望能搶在對方發難前,平息對方的怒過,然後海因裏希拒絕溝通,隨後艾斯特整個家族都陷入了繃緊的狀態。


  在這種緊繃的氣氛中,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海因裏希家族那邊卻毫無動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的風平浪靜。這讓迪蘭·艾斯特感到很茫然,忍不住懷疑那狙擊手騙了他,其實根本沒有誤傷埃裏克·海因裏希。


  “不,埃裏克·海因裏希應該確實受傷了。”迪蘭·艾斯特的父親,艾斯特家族的現任掌權人,戈林·艾斯特否定了他的猜測,“我找人打探過埃裏克·海因裏希,說他確實回到了f國,還確認了出演《智能危機》,可是這段時間他本人完全沒有露麵,不止劇組那邊沒有,連邀請他出席的宴會,去的也隻是他的特助李嘉薪。他如果沒有受傷,不可能那麽久不露麵。”


  “那該怎麽辦?我雇傭的狙擊手打傷了他,海因裏希家不可能放過我的!”迪蘭·艾斯特焦慮道。


  “不,也許海因裏希家並不打算追究……”


  “什麽意思?”


  迪蘭·艾斯特的父親卻沒打算跟他具體說些什麽,有些嚴苛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慌裏慌張的,像什麽樣子?好好收拾一下,一周後就是星光音樂廳登台資格的考核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迪蘭·艾斯特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他這幾天一直很焦慮,根本顧不上準備考核的事,但這話說給他父親聽,隻會被臭罵一頓而已。


  “出去,這件事我來處理。”


  “是,父親。”


  把迪蘭·艾斯特趕出房間後,戈林·艾斯特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了一圈後,決定給西維亞家族的掌權人打個電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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