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守夜
第二天日出不久,半睡半醒狀態下的西蒙被胖子搖醒了——科奧瑟最終還是沒撐過去。
雖然他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緊隨而來的悲痛還是淹沒了他。
西蒙連忙從草鋪上爬了起來,走出了帳篷。在金黃色的朝陽照耀下,營地中央原洛翁伯爵的藍白條紋大帳篷傳來了悲痛地啜泣聲。
一個穿著灰色修道袍的禿頭修士急匆匆地拉開門簾,往鎮子的方向跑去。接著,臉上掛著悲傷的朗格走了出來,正好和西蒙四目相對,一時間,悲傷化為了一種羞愧和憤怒結合的情緒。
“我不會忘記昨晚你讓我在所有人麵前出了多大的醜,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朗格陰冷的話語讓西蒙覺得很不舒服。
“你得問問你自己。你不應該在父親彌留之際得意忘形,喝得伶仃大醉。更何況,我可沒有讓伯爵大人以這種方式給你醒酒,這件事你怪誰也怪不到我的頭上來!”西蒙有些憤慨,咬牙切切地說道。
確實,朗格現在還不能因為這件事報複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的貝格伯爵,至少在貝格伯爵為他主持繼位典禮之前。
而當時幾乎伯爵領所有的貴族都參與了起哄,就算多爾斯滕家族再強,也不可能與整個領地所有家族作對。
於是,攢了滿腔怒火沒地方發的朗格隻能遷怒於自己的弟弟。
“走著瞧,”朗格頭也不回地朝他的帳篷走去,他的侍從朱利安屁顛屁顛地跟在了他的後麵,“還有,你最好注意你說話的方式,你以後如果敢這麽頂撞你的領主,我保證會讓你吃盡苦頭!”
“呸。”西蒙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不過朗格此時已經背著身走遠,並沒有注意到。
果然,老科奧瑟的翅膀才剛剛垂下,朗格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他的真麵目。
“孩子,你就是西蒙吧?昨天夜裏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你在教堂前打著火把,我當時沒太看清你的臉。”
這時,門簾裏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緊接著,門簾被拉開,杜塞爾多夫鎮教堂的神父走了出來。
“沒錯,我是西蒙,尊敬的神父,”西蒙回過頭。眼前的神父頭發斑白,曆經滄桑的臉頰並沒有被皺紋侵徹得老態龍鍾,反而更顯威嚴。
“你作為科奧瑟的次子,可以在他被裝進裹屍布前最後見他一麵。我已經派尼莫兄弟去教堂帶其他的修士過來為他送行了。上帝保佑。”神父低下頭,在胸前劃了個聖十字號。
“神父,我的父親除了遺囑,還有沒有留下別的口頭遺言?”
“他希望葬在杜塞爾多夫鎮教堂後麵的墓地裏,由我為他祈禱,做彌撒。說起來,多年前也是我為他洗禮的。”神父說到這,灰藍的雙眼閃爍了一下。
“麻煩您了神父。”
“希望你節哀。”
士兵再次拉開了門簾,西蒙看到此時的科奧瑟像是睡著了一般直直地躺在毛毯床上,不過皮膚比起西蒙昨晚看到他時更加灰白了幾分。
他的額頭、四肢和軀幹油光閃閃,看上去已經施完塗油禮了。這是為了希望亡者的靈魂能夠抵禦來自魔鬼的誘惑。
他的口中塞著一麵昨晚在修道院廚房加急趕製的聖餐餅,說白了是一片沒發酵過的死麵薄餅,這是老科奧瑟前往天堂的“路費”。
“有人去通知麗芙夫人了沒?”西蒙回過頭對著胖子低聲問道。
“馬夫說昨天晚上朗格就已經派信差回多爾斯滕堡傳遞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中午麗芙夫人就會來到杜塞爾多夫鎮。”胖子小聲地回答道。
“知道了。”西蒙最後看了一眼老科奧瑟,有些不忍地轉過頭離去。
………………………
中午時分,麗芙夫人的馬車便抵達了杜塞爾多夫鎮。她沒有想到,幾天前,她在丈夫上馬出征之前為他披上鬥篷告別時居然是最後的訣別。
昨晚信差告訴她老科奧瑟奄奄一息的消息時,她頓時兩眼一黑雙腿一軟,差點就暈過去了。
同時,她告訴西蒙,就在昨天,昆尼爾男爵家族的使者來到了多爾斯滕堡,支付了贖金,贖走了昆尼爾男爵。
另外,聽聞科奧瑟病危的消息,身為曾經對手的昆尼爾男爵也表示遺憾,他說他這段時間在多爾斯滕堡過得很好,科奧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好人,理應魂歸天堂。
午後,老科奧瑟被裹上了裹屍布裝進了棺材裏。六個仆人抬起了棺材,教士們跟在一旁一邊走一邊齊齊唱起了《哈利路亞,免除我罪的羔羊》。
出殯的隊伍由拿著橡木十字架的神父帶頭,跟在後麵的是由仆人抬著的棺材和吟唱聖歌的修士。再後麵跟著的是貝格伯爵和朗格以及其他和科奧瑟有交情的貴族。
科奧瑟帶來的士兵和弗爾徳村民兵緊隨著送殯的隊伍的貴族後麵,表情肅穆。
科奧瑟將在鎮子裏的教堂舉辦喪禮,經過今天的晚禱和守夜以及明天早上的安魂彌撒後,才會在教堂的庭院中埋葬。
在這之後,朗格會舉行繼位典禮,向貝格伯爵宣誓效忠,成為新的多爾斯滕男爵,接著會和所有貴族一起遠征不堪一擊的洛翁伯爵領,搶奪土地。
“等過段時間一切塵埃落地,我想我得去見見這個素未謀麵的林德兄弟。”跟在出殯隊伍中的西蒙暗暗想道。
如果真如科奧瑟所言,自己有一個在教會中的兄弟,假如將來他能夠有所作為成為司鐸或者主教,對於自己而言肯定是大有幫助的。
今天的天氣和昨天一樣晴朗,不過相比昨天的流血廝殺,今天的杜塞爾多夫鎮更多的是沉悶和陰鬱。
烏鴉“嘎嘎”地在鎮前的空地上尋覓著沒被清走的碎肉,麻木的鎮民們清理著鎮門口堆積的雜物。
不知過了多久,教堂傳來的梟梟鍾聲響徹全鎮。在鎮外耕地中勞作的農民直起腰摘下草帽抬起了頭來,此時火紅的夕陽正在天際線“燃燒”著半邊天空,修士們的晚禱即將開始,這也意味著地裏勞作的農夫到了休息吃飯的時候。
今晚朗格並沒有出去酗酒,而是留在教堂裏守夜。或許和昨晚他顏麵大失有關,他需要一些時間來衝淡昨晚的尷尬。
西蒙現在也不想搭理朗格了,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西蒙可幹不出來。他完全睡不著,思索著將來的路該怎麽走,如何迎接朗格的打壓和報複。
黑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冰冷的聲音在西蒙耳邊響起。
“西蒙,”教堂內陰暗的燭光照耀下,朗格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西蒙的身邊,“你得把上次打劫洛翁伯爵輜重隊得來的財物全部都給我。”
“哼,我當時就給了父親三分之一,沒想到出了意外,這麽快就便宜你了。那筆錢父親直到死前都還沒有動過哪怕一個銅幣,你後天就能擁有這一切,憑什麽還來找我要?”西蒙已經開始逐漸習慣朗格的不要臉,語氣中連憤怒都沒有了,有的隻是無盡的冷漠。
“或許我們有過還沒解決的過節,但……”朗格開始展露他狡猾的一麵。
“等等,我必須糾正你一點,這些所謂的過節和仇恨都是你率先挑起來的。”西蒙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朗格的話,但朗格並沒有如他預料一般的勃然大怒,這讓西蒙警惕了起來。
“這不重要,”朗格令人出乎意料地冷靜地說道,“如果你能把另外三分之二給我,或許我可以一筆勾銷這一切,今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保證不會找你麻煩。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不服也得服地吐出另外三分之二的財物,明白嗎?”
看著此時“恩威並施”的朗格,西蒙沒有感覺半點害怕,反而有些想笑。看清了這一切,理清了所有思路後的西蒙知道,這不過是他的一次試探。
先不說這麽大一筆錢對於西蒙之後發展商貿的計劃有多麽重要,假如西蒙真的答應了朗格,有第一次就肯定會有第二次。朗格的實力會增加,而自己的卻會停滯不前。
以朗格的性格來看,在等他擁有足夠碾壓自己的力量後,他就不會像這樣蘿卜加大棒了,而是會直接把刀駕到自己脖子上赤裸裸地威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不,我拒絕。”下定決心後,西蒙昂起了頭,閉上了眼睛。
“西蒙,不要給你好果子吃的時候不吃,到時候等到我成為男爵後再逼你吐出來時,會讓你很難堪的。”朗格見西蒙回絕得如此徹底,話語間帶上了些許慍怒。
“事實上,這件事你並不占理,如果你有本事,成為男爵後就帶兵到弗爾德堡來拿回這三分之二的錢,我隨時歡迎。至於到時候你的其他封臣和你的君主怎麽想,我就不知道了。”西蒙冷哼了一聲,帶著幾分戲謔說道。
“你的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兄長了!?”朗格的手放在了腰間的劍上,一下站了起來,憤怒的質問的空蕩蕩的教堂中回蕩。
一旁原本寧靜的燭火宛如被大風蹂躪一般搖曳了起來。
“那麽我同樣想問問,”西蒙氣極反笑,同樣站了起來,不過有恃無恐地張開了雙臂,死死地盯著朗格的眼睛,“你的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弟弟?”
朗格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握著腰間劍柄的手越來越緊。西蒙知道他隻是在裝腔作勢,他沒種在父親的棺材麵前,在神聖的教堂裏親手殺害他的親生兄弟,這麽做隻會讓他失去一切。
“哼哼,”朗格忽然鬆開了劍柄,詭譎地笑了起來,“你當然是我的弟弟,或許我不該這麽對你。先等我的繼位典禮以及這場該死的戰爭結束後再說吧。”
朗格說完,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西蒙知道,他不過是見操之過急沒有任何成效,暫時釋放友好,收起了他的獠牙罷了。
西蒙得提前做好狂風驟雨到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