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困獸之鬥
杜塞爾多夫鎮外的攻城營地,士兵們已經沒有前段時間勢不可擋的銳氣和殺氣了。
在這個到處充斥著屎尿、食物一天不比一天的營地裏,他們開始厭倦戰爭、厭倦這一切了。
剛開始圍攻杜塞爾多夫鎮時,士兵們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烤肉、吃到脹肚子的黑麵包、洋蔥豆子大雜燴以及應有盡有的酒水。
而現在,就連飽食一頓幹澀的黑麵包都成了奢求。
由於前段時間輜重補給半路被劫,攻城營地裏的糧草一下便變得捉襟見肘,士兵們從開始抱怨食物的單一性,後來到開始抱怨食物填不飽肚子了。
至於那個丟了整個洛翁伯爵領戰爭稅、一大批補給物資以及一百多個精銳士兵的征稅官,當時盛怒之下的洛翁伯爵本來想當著營帳裏所有貴族的麵一刀劈了他的。
但他壓抑住了自己。
他不能這麽做。
他回想起了十五年前,這個家夥當時跪在地上低著頭雙手合十向自己效忠時的樣子、他背後錯綜複雜的家族血緣關係以及他這麽多年來兢兢業業為自己辦過的每一件事情……
如果君主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封臣犯下了某項重大的錯誤而了結了上帝賜予他的寶貴生命,與之對應,他的君權一定會被削弱,每個封臣都會或多或少地產生異樣的想法。
所以,恢複理智後的洛翁伯爵要求這次輜重隊覆滅的大部分損失將由這個倒黴征稅官背後的家族來負擔賠償,緊接著剝奪了他的職務權力,讓他滾蛋回到自己家族的領地去,今後不再為他效忠了。
不過這還不算完。
洛翁伯爵感覺自從昆尼爾男爵如同一個廢物一般被一個叫西蒙的小爵士給擊敗後,壞消息真是接踵而來。
在失去昆尼爾男爵和輜重隊後,洛翁伯爵將大部分的希望都放在了阿貝特男爵身上。
如果阿貝特男爵成功攻破了沃爾夫男爵領,洛翁伯爵和他的士兵短期內就可以獲得一批解決燃眉之急的新補給了。
但前幾天信差帶回來的消息卻是阿貝特男爵父子雙雙戰死沙場。
在又一次盛怒之餘,洛翁伯爵居然還有幾分同情他們家族。
他知道阿貝特男爵的家族,男爵的另外兩個次子,一個早早地便夭折了、一個被送到了修道院。他還聽說阿貝特男爵有個私生子。
現在可好了,難道大家要把阿貝特男爵已經當了修士的兒子從修道院裏給重新拉出來?還是要把爵位繼承到那個血統雜劣的私生子頭上?
無論是哪種選擇,在貴族的圈子中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洛翁伯爵想到這,不禁在心中打起了算盤——與其讓這塊空餘出來的領地落入阿貝特男爵那來自列日的妻子家族手中成為一塊“飛地”,自己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趁消息沒傳遠搶先收回那塊領地。
“我們沒有多少補給糧草了,附近的村莊也被我們的人搜刮了一遍又一遍,就連老鼠都懶得光顧那裏了,”洛翁伯爵對著桌前的軍需官說道,“我想,是時候發動決戰了,不然到時候誰先撐不住還不好說呢。”
“大人,我這就去安排。”軍需官點了點頭,正準備轉身退出營帳時,洛翁伯爵又叫住了他。
“讓投石車集中火力,擊碎他們的大門!”洛翁伯爵一邊低頭說著,一邊把玩著手裏做工精致的匕首。
“好的,大人。”軍需官答複完,匆匆地掀開了門簾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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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也是洛翁伯爵選擇決戰的好日子。
從瓦登海方向吹來的清風輕柔地撫摸著交戰雙方顏色鮮豔、繪製著家族紋章的旗幟,穿戴好裝備的士兵們在各自領主的帶領下在旗幟邊集結,發出了高昂的戰吼聲。
貝格伯爵穿著一件紋章罩袍鎖甲,腋下夾著一頂昂貴的覆麵盔,在兩個內府騎士的陪同下來到了鎮牆上,憂心忡忡地看著鎮外烏泱泱一片的敵人。
“大家不要恐懼,我們的援軍就在他們的背後埋伏著,等這群該死的侵略者陷入戰場後,援軍會捅爛他們的屁股,送他們下地獄去見撒旦!另外,伯爵大人說了,在這場戰鬥中,你們每殺一個人,就能獲得兩銅幣的獎賞!”
貝格伯爵身邊,一個大嗓門的內府騎士向周圍的士兵和弓箭手們加油鼓氣。在金錢的鼓舞下,士兵們的士氣開始回升,表情也放鬆了許多。
“我承諾,等這場戰爭結束了,我會在你們所有人中挑選出一批最勇猛的戰士賜予額外獎賞、並且分封采邑,納入我的私人衛隊!”
如果說內府騎士的話語隻是開胃菜,那貝格伯爵的承諾絕對是一顆重磅炸彈。
士兵們從一臉震驚,迅速轉化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許多士兵大聲喊著萬歲,從嗓子眼中擠出最激昂的戰吼,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敵人。
每個人都想在伯爵麵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最勇猛的一麵。要知道,這可是一個的階級躍升機遇,一張獲得貴族身份的船票。
對於這群出生卑微的士兵們而言,這樣的機會是真的可遇不可求,隻有白癡才不會去盡力爭取。
這個時期和中世紀盛期晚期不一樣,階級上升的通道還尚未被堵死。
在這個動亂的時期,隻要在戰場上出人頭地,就有機會被領主賞識,納入私兵衛隊,賜予一塊采邑。
雖然采邑不能世襲,但隻要這些成為貴族私兵的士兵跟隨領主在多年的征戰中英勇作戰成功存活下來,獲得了更多土地的領主一般會不吝冊封他們一塊真正可以世襲的土地,讓他們成為騎士,躋身貴族的一員,從而改變命運。
看到這些士兵的反應,貝格伯爵很滿意。
反正在這麽多天的攻城戰中,自己的私兵損失慘重,許多采邑現在處於無主狀態,他正好可以借助這個機會補充私兵兵員,還能順道收攏一波人心鼓舞士氣,真是一舉多得啊。
而此時,鎮外攻城營地前的洛翁伯爵有些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斷糧斷草這麽多天,人數明顯處於劣勢的守城方這會兒忽然士氣暴漲。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洛翁伯爵明白,在他的兵力優勢麵前,貝格伯爵的士兵再怎麽士氣高昂也無濟於事,最終擺脫不了被擊潰的結果。
“收起你們的仁慈,給我殺光他們,然後帶著戰利品回家!”
“啊啊啊啊!”
伴隨著悠長的號角聲,洛翁伯爵的士兵們爆發出了猛烈的戰吼聲,朝著杜塞爾多夫鎮此時已經碎成幾瓣的鎮門衝了上去。
鎮門早已被投石車摧毀,對此,貝格伯爵無計可施。
他原本打算派人將一切可用的雜物堆積在鎮門口阻礙敵人的進攻,但時間太緊了根本無法實現。
鎮門門樓上的士兵不斷地往鎮門下蜂擁而入敵軍頭上投擲石塊,而在這些天裏早已經熟知了守城方手段的敵軍則嫻熟地舉起了盾牌,除了一陣劈啦啪啦的木盾響聲,很少有鋼盔發出的脆響聲。
現在,攻城士兵們最害怕的守軍武器無非是鎮牆四角塔樓上的羅馬弩炮。
幾個世紀前來勢洶洶的蠻族風暴並沒有摧毀西帝國的一切。
至少,相對於當時哥特、日耳曼蠻族人眼中晦澀難懂、“毫無用處”的古籍,這些簡單實用的殺戮兵器確實被一代代很好地給傳承了下來。
被弩炮擊中的人,即便當場沒死,結局也偏差不了多少——痛苦地殘喘一段時間後再咽氣。
杜塞爾多夫鎮護城河外的空地就有許多被弩炮死死地“釘”在草地上的倒黴蛋。
有些被釘在地麵上的屍體已經腐爛很久了,被食腐鳥們啃得麵目全非,無時不刻地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那是幾周前洛翁伯爵發動第一次進攻時殘留下來的可憐蟲。
雙方弓箭手的箭矢你來我往,不過洛翁伯爵的弓箭手占了人數優勢,大有把牆垛後麵的弓箭手壓得抬不起頭的趨勢。
戰鬥才剛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貝格伯爵將大部分的兵力放在了鎮門口,在這狹隘的門樓下,人擠人,兵器貼著兵器,一個人倒下立馬又有另一個人頂替上去。
士兵們沒有後退路可言,基本都是被後麵的隊友推著往前走的。
貝格伯爵駐守鎮門的士兵隻有七十人左右,有些人還是拿著劍前來冒險的商人以及一些拿著草叉守衛家園的勇敢鎮民。
而洛翁伯爵這邊,光是第一批衝到門樓前的士兵就是駐守鎮門守軍數量的一倍,後麵還有更多士兵源源不斷地躲避著箭矢朝這邊趕來。
麵對如此多的敵軍,勢單力薄的守軍們不再想著立功建業、加官封爵了,在如此令人絕望的形勢下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該死,約定好的背後偷襲增援在哪裏,我們快撐不住了!”在最前線奮戰的貝格伯爵一邊焦急地想著,一邊將雙手劍從一個雙目失神的士兵胸口拔出。
他的身邊不斷有友軍倒下。
一張張熟悉的或是稍顯稚幼或是飽經滄桑的臉,剛剛還洋溢著興奮,現在卻永遠定格在了痛苦的表情上,被泥漿和血汙弄得蓬頭垢麵,在地上被敵人肆意踐踏。
戰況越來越糟,貝格伯爵想,如果增援再不來,就算是阿爾弗雷德大帝重生過來指揮也無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