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齊羽?”
葉成最先脫口而出,目光下意識地轉到張起靈的身上,當初他送吳邪來基地時,清清楚楚地聽到過張起靈親口所說自己的名字就叫齊羽。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插嘴,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人有太多,您可知道這個齊羽具體是哪裏人,又是做什麽的?”
作為首長的警衛員,葉成一向都是把握得住分寸的,既然現在這般冒冒失失地插話,那一定是事出有因。吳一窮是何等人物,即刻便明白了這其中定然有蹊蹺,停頓半刻後開口答道,“這些都是不會透露的,隻知道是軍隊的人,前些日子在任務裏因公殉職了。”
“軍隊?”葉成敏銳地眯起眼,上次見麵時張起靈踹了吳邪兩腳的事讓他記憶猶新,所以回去後對教官團的事格外上心了些,“我聽說青狼獒不久前也剛剛損失了一名隊員,是嗎,少校?”
話鋒一轉,矛頭卻是對著張起靈去的。
特種部隊的事情都是保密的,葉成也隻隱隱打聽了點青狼獒出事的大概。可是天下哪會有這樣巧的事,一樣的都在軍隊,一樣的因公殉職,不僅如此,連名字都出乎意料地與眼前這個人一致。
他直覺自己嗅到了騙局的味道。
張起靈的情緒依舊收斂得很好,垂下的眉睫將眼底的波動盡數遮去了,“是的。”
“可以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嗎?”
“抱歉,不可以。”
這個回答幾乎讓葉成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那麽,可以給我一個不可以的理由嗎?”
“上尉,”張起靈淡淡開口道,“你越權了。”
既然無法從外界獲悉,就說明了整個事件的保密性與重要性都是外人所不能輕易探知的。齊羽是在日本出的事,雖然當時漫天都是報道,但是很快便被政府壓了下來,除了一張照片外,連名字都是用的化名,葉成雖然打聽過關於青狼獒的事,卻也沒執著到去查閱相關的資料,因而並不知道太多的細節。
不過沒關係,既然這條路行不通,換個問法便是了。
“是我疏忽了,少校,”一事歸一事,年輕的上尉一絲不苟地敬了一記軍禮,再次開口道,“可是如果我隻是詢問您的名字,這樣總不算越權吧。”
這一刻,張起靈竟是無言以對!
“少校,”
一步一步逼近,就連語氣也似乎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您姓什麽?”
“叫什麽?”
“您能當著所有人的麵大聲說出來嗎?”
話音未落,卻是吳邪的嗬斥突兀地響起,“閉嘴!”
屋子裏一瞬間靜得可怕。
直到吳邪再一次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喉間被碾碎、磨礪,然後變得疲倦而沙啞,“葉成哥,你平時不這樣的。”
對啊,自己這是…… ……怎麽了。
隻是覺得不妥,便忍不住下意識地維護這個人。
他本該是恨極了他的,可是為什麽,終究像有了血緣羈絆的弟弟一樣,舍不得看他受到半分委屈和不公。
“還有,你不用生氣的,他沒騙我。”他輕輕拽了拽張起靈的袖子,“跟他們說吧,你叫什麽。”
張起靈的嘴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來。
“沒關係,你說吧,”吳邪垂著眼,語氣溫柔得快要掐出水來,“就像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樣。”
然後他終於聽到了,那個名字慢慢地從男人的喉嚨間溢出來,模糊成破碎的音節。
像淩遲一樣,一片一片地剜開他的心。
“…… ……張起靈。”
原來啊,他的名字叫做張起靈,吳邪一直在找的那個張起靈。
可是當有一天他終於忘掉張起靈而愛上齊羽的時候,這個人卻告訴他,嘿,我一直都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他喜歡過很多人,張起靈是一見鍾情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他卻隻愛過一個人,齊王八蛋是不可替代的唯一。
可是他真正愛上的這個人卻親手編織了一場盛大的謊言,然後把它一點點剝開,把真相血淋淋地放在他的眼前。
那麽以前每一次自己說齊王/八蛋我喜歡你的時候,在張起靈的眼裏,在陳雪寒的眼裏,在所有知情的教官眼裏,自己是不是都像小醜一樣又蠢又好笑?
“對,他叫張起靈。”
吳邪的眼睛在哭,可是臉上卻在笑,“葉成哥,他早就跟我說過啦…… ……跟我說過的…… ……”
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要維護他?為什麽不直接把所有的真相告訴自己的中將老爸?輕則處分,重則可以斷了張起靈整個軍人生涯的仕途發展,他有太多的路可以選擇,卻偏偏選了最讓自己難受的那條。
因為啊,
他終究舍不得。
愛這個人已經成了本能,成了身體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看來,小邪和你們之間有一些誤會。”
一直沒有作聲的中將在這時終於開口了。吳一窮是何等的閱曆,雖然隻聽了個大概,但也基本猜出了關於張起靈名字上的蹊蹺,但首長畢竟是首長,縱是此時再為兒子的難過心疼,表麵上也是不會輕易暴露喜怒的。
“葉成,去看看小邪的行李有沒有需要帶走的。”他吩咐完這頭,朝吳邪招了招手,放柔聲音安慰道,“跟爸先回去好好休息幾天,有什麽誤會到時候再說吧。”
吳邪耷拉著頭,就像什麽都不關心了,隻剩下一個還會說話的空殼。
“好。”
他走了兩步,停下來,好像稍稍回過了神,“爸,你先走,我馬上就來。”
包括陳雪寒在內,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會客室裏隻剩下吳邪和張起靈兩個人。
“齊王…… ……”吳邪一開口,隨即又自嘲地笑了,有些稱呼叫得久了,已經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變得和血肉融為一體,“張隊長,我隻想知道為什麽。”
他是累了,真的累了,從頭到尾他都這樣傻乎乎地站在戲台上,然後自娛自樂地演了一場滑稽的獨角戲。
而張起靈卻連一個解釋也不願意給。
“你是張起靈。”
…… ……
“死去的是齊羽。”
…… ……
“我和齊羽長得一樣。”
…… ……
“齊羽是你不可替代的副隊。”
吳邪斷斷續續地說著,說到最後,終於苦澀地閉上眼睛,“張隊長,是不是從始至終你都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連空氣都靜止了,隻有牆上的掛鍾還在走動,隻有時間還在走動。
吳邪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隻知道冰涼從腳底一寸一寸爬上來,漫過頸間,捂住耳鼻,讓他瀕臨窒息,讓他再也無法呼吸。
“我知道了,”他垂下頭,頹然地笑了,這笑容幾乎要滴出血來,然後轟然塌陷,“我不會再纏你了。”
吳邪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後停在張起靈的麵前,閉上眼,輕輕地觸上男人的唇瓣。
無關□□,更像是汲取溫暖。
再然後,將這份溫暖永遠地封存。
“齊王八蛋,”他低聲喃喃道,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眼前的男人聽的,“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你。”
隻是現在,不敢再喜歡了。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吳邪走了,沒有同菜鳥們告別,也沒有帶著任何一件行李。他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絆不住腳的小三爺,像他一直以來的性子一樣,敢愛敢恨,果斷狠絕,關上車門,連頭也不回。
這三個月做的所有傻事都像一場夢一樣,而如今,也終於該醒了。
推開房門,張起靈還在屋子裏,陳雪寒抽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陪他一起沉默。
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不解釋。”
“…… ……不知道說什麽。”
“不知道說什麽?”陳雪寒要被這句回答氣笑了,“說這一切隻是個誤會啊,說你當初之所以用齊羽的名字,隻是不想讓他知道要找的張起靈在這裏而已!”
教官團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所謂的騙局說到底不過隻是一場沒來得及解釋的誤會。當時囂張跋扈的太子爺大張旗鼓地闖進來找人,一向性子冷淡的張起靈便順勢借用了齊羽的名字,原本是想趕走這個二世祖,卻因為無法忍受一個和齊羽長得一樣的人做出那般無禮的行為,這才臨時改變主意開口留人。
沒想到正是當初一句不經意的「你留下」,卻是造成了如今的這般局麵。
張起靈冷淡的反應讓陳雪寒氣打不出一處來,還想再說話時,忽然聽到男人開口了。“然後呢。”
“然後?”
“解釋之後能怎樣,”張起靈轉過頭來,“是讓他違抗父親的命令執意留下,還是待在這裏直到國安局的任務指令下達到手上。”
這是陳雪寒第一次聽到張起靈說出這麽多的話,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怕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孩子了吧。
因為隻有喜歡一個人,
才會變得這樣患得患失。
這一刻陳雪寒卻是再也找不到言語來反駁。
“…… ……我以前上學的時候,英語老師教過我們這樣一句話,”隔了半晌,他終於慢慢開口道,“At some point,you have to realize that some people bsp;stay in your heart , but not in your life.”
“這句話的意思是,”
“某一個時刻你會懂得,有些人可以留在你的心裏,但不能留在你的生活裏。”
而有些人走了,可能便再也見不到了。
基地裏沒有編號三八的第一天,菜鳥中一直以絕對的優秀脫穎而出的王胖子第一次因為走神被助教提出隊列受罰。
基地裏沒有編號三八的第二天,吳邪留下的所有東西都被整理打包,睡過的床變成了空空的木板,用過的抽屜被其他人的生活用品盡數填滿。
基地裏沒有編號三八的第五天,夾在借閱書本裏的「齊教語錄」被老海發現,翻開大紅的封皮,張起靈曾經說過的每一句都被一字不差地記錄在上麵,比如「嗯」,比如「好」,比如「你玩命,我奉陪」,比如「在那之前,讓我成為你的信仰吧」。
基地裏沒有編號三八的第十七天,持續了三個月之久的選拔訓練終於接近尾聲,初來時的一百八十名菜鳥最終隻剩下四十二名,從煉獄底層浴火而重生的,每一個都是國家珍惜至極的人才與勇士。
基地裏沒有編號三八的第十八天,肅穆而莊重的畢業儀式上,張起靈歸還了所有人當初親筆寫下的遺書,然後將離開者的遺書當眾扔進火堆裏焚燒,火舌卷上來,把每一封寫得滿滿的信紙都吞噬得幹幹淨淨。
隻是沒有人知道,吳邪的那封早已被小心地收了起來,張起靈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它鋪平、展開,然後看著滿紙漂亮的瘦金體發呆,腦子裏反反複複去想那個人每一次笑時嘴角揚起的弧度,還有每一次說「我靠」時眼角狡黠而細碎的星光。
「隻給你三分鍾。」
「三分鍾?這可是我的遺書!我需要足夠的時間來醞釀感情!」
「無條件服從命令。」
「靠!」
…… ……
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水火不相容,張起靈看不慣吳邪,吳邪也討厭極了張起靈。他看著手中滿滿一紙罵人的話,這才知道當時那家夥寫得那麽酣暢淋漓停都停不下來,原來全是在寫自己的壞話。
吳邪,吳邪,那個始終像孩子一樣沒心沒肺的家夥,為什麽最後卻會露出那樣受傷的表情。
“隊長?”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瞎子。
“隊長,你還真的留在選訓基地裏的啊?”
張起靈將桌上的信紙仔細折好,壓平整邊角,然後夾進書裏,“有事?”
“拜托老大,訓練都結束三天了,這麽難得的假期你居然不出去走走?!”瞎子在那頭不可思議地嚷嚷起來,“怪不得頭兒找不到你,電話直接打我這兒了,還好我聰慧的腦袋靈機一動,往辦公室打了這麽一通哈哈哈…… ……”
張起靈直接忽略掉聽筒那頭誇張的大笑聲,“什麽事。”
“哦,反正聯係上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瞎子撓撓頭,“就是假期提前結束了,頭兒讓我們明天直接去辦公室找他。”
“知道了。”
“我去,就三個字?”瞎子不甘心地對著話筒一頓彈舌,就像要把憤怒的口水炮彈濺自家隊長一臉一樣。張起靈有時候也覺得他挺幼稚的,這麽無聊的舉動倒是和吳邪像極了,“你在哪裏。”
瞎子果然扯著嗓子哀嚎道,“我在三亞曬太陽啊!”
“嗯。”
“就一個嗯?”
“盡快訂票。”自己隊長終於又大發慈悲地多蹦出幾個字出來,“旅遊旺季,趕不回來後果自負。”
“誒誒誒,別這樣啊…… ……”
嘟……嘟……嘟……
通話結束。
風從窗外吹進來,張起靈起身將椅子放好,然後關燈,闔上房門離開。屋子暗下來的最後一刻,書本的扉頁被吹開,嘩啦嘩啦,一頁頁翻過,露出吳邪的那份“遺書”來:
致尊敬的教官齊王八蛋君:
在今天這個風和日麗,晴空萬裏的日子裏,我想對您說——
我***你個麵癱臉!***!***!21三體綜合症!**!***!你他*****!***!關你*事!*****!**!******!有本事你來***!***!***!小爺我愛做什麽做什麽!**!*******!滾去邊上**去!*!*!**!***!一看到你我就**!**!***!*******!像你這種***除非有人眼瞎了才會看上你!然後你這個***再眼瞎地把那個人拒絕掉!
哈!哈!哈!
我祝你孤獨終老。
英俊瀟灑帥氣得人神共憤的你大爺吳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