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隻要有吳邪在的地方,你永遠也不用抱怨自己有多慘,因為貼心的吳小三爺總是會不怕死的一次又一次刷新悲慘的下限。


  於是大清早的,當所有人都綁著兩個大沙袋為了早餐爭分奪秒地奔跑時,一個始終停留在原地蹦達的身影便顯得格外的突兀紮眼。


  “報告,報告,報告,報告…… ……報,報,報…… ……”


  張起靈從食堂走出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操場中央光明正大偷著懶的某人,兩個字已經被他精簡地濃縮成了一個字念,兩隻腳更是隻象征性地上下踮一下,彎腰馱背,一臉的磨蹭和無聊。


  張起靈不動聲色地走到他的身後,屈起後胳膊肘,重重一計頂在脊背上,“上身挺直。”


  這一道拐子的力道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卻剛好冷不防地把吳邪撞得重心不穩,一個踉蹌沒站穩,華麗麗地撲到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靠!”吳邪破口大罵,“我幹你大…… ……”


  “警告一次。”張起靈適時打斷,當初對他定下的三條規矩,若真要一一追究,光是不準爆粗口這一條就夠吳邪24小時都被罰個沒完了。很顯然,今天的重點並不在這裏,“起來,重新做。”


  吳邪一臉見鬼地抬起頭,“重新做什麽?”


  張起靈平靜地看著他,“高抬腿,300個。”


  “300個?!”吳邪瞬間炸了起來,“你/他媽數學老師死得早吧?兩百減一百等於三百嗎?他老人家怎麽沒把你一起帶走啊?!”


  張起靈完全不為所動,“已經跳完100了?”


  “沒錯!”吳邪回答得理直氣壯。張起靈點點頭,“好,再做一個給我看看。”


  吳邪果然不示弱地爬了起來,憤憤瞪了他一眼,然後故意轉過身,把褲子上的灰全部撣向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張起靈木著一張臉由他鬧,也不作反應,吳邪自個兒玩得沒趣,重新轉了回來,尷尬地清了一聲嗓子說道,“咳,那你就睜大眼睛瞧仔細了,小爺今天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標準動作示範。”


  他踝關節用力,然後向上猛地一蹬撐,左腿便高高抬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記清脆的巴掌卻忽然「啪」地拍在他的大腿上。


  吳邪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打懵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滯地眨了眨,沒頭沒腦地開口問道,“喂,你這到底是在打我,還是在摸我?”


  張起靈一怔,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麵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這小子果真是有隨隨便便就能氣死人的功夫,縱然是不輕易外露情緒的青狼獒隊長,也隔了好大半天才勉強憋出兩個字來,“打你。”


  吳邪頓時不依地瞪直了眼睛,“靠!憑什麽?”


  “高度。”張起靈頓了頓,不自然地平複自己破功的表情,伸出手比了一個高度,“把腿抬到這裏。”


  吳邪瞅了一眼,搖搖頭,“那你還是繼續打我吧。”


  “300個,開始。”


  吳邪果然立馬就被帶跑了重點,“喂等一下,怎麽又成300個了?!”


  張起靈漆黑的眸子看住他,平靜無瀾,薄唇微啟,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理直氣壯地吐了出來,“我數學老師死得早。”


  吳邪又被自己搬起的石頭狠狠砸了一腳。


  不遠處的台階上,觀看了全過程的紮西狠狠咬掉一口手裏的饅頭,偏頭對躺在身邊的同伴說道,“瞎子,你有沒有覺得,比起訓練菜鳥,隊長好像對那個姓吳的小子更感興趣?”


  “嗯……?”黑瞎子拖長調子應了一聲,懶洋洋地撐起來,微微眯起雙眼看向操場。這時候吳邪已經重新開始做高抬腿,臭著一張不情不願的小臉,每抬一下還得響亮亮地喊一聲「報告」,張起靈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一見高度低下來了,伸手便是一巴掌拍腿上,吳邪氣不過罵他,他便拿出教官的身份壓他,一個打,一個挨,晨曦薄霧,陽光星星點點地透出來,愈看愈覺得竟是意外和諧的畫麵。


  “嗯。”瞎子重新躺下來,讓暖暖的晨光落在自己的臉上,“瞎子都看得出來~”


  “可…… ……”


  “等一下!”黑瞎子又坐了起來,一本正經地打斷他,“你難道沒有覺得剛才那句話很好笑嗎?”


  紮西一副「你怎麽又來了」的表情受不了地別開腦袋。


  “誒誒,你難道真的沒有找到笑點嗎?”瞎子不屈不撓,“我剛剛說的「瞎子」是指所有的瞎子,可不是我這個瞎子喲!你是不是理解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紮西絕望地長歎一聲。


  黑瞎子一直自封為青狼獒裏最幽默、最會講冷笑話、最集鐵血和柔情於一身的男人,每一次都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回要講的東西絕對好笑,然後在所有聽眾麵無表情的沉默中,一個人忘我地笑得完全停不下來。紮西敗下陣來地扶住額,“你先消停一下行不?你不覺得…… ……雖然很討人厭,但現在這麽做,對那個小子很不公平嗎?”


  “嗯?”黑瞎子斂了笑意,眉梢慢慢揚了起來,“怎麽,你是覺得隊長把那小子當成了齊羽的替身了?”


  “我也不知道。”紮西搖搖頭,“可是對著那樣的一張臉,難免不會…… ……”


  “你錯了。”瞎子打斷他,“紮西,你難道忘了我們的副隊是被誰害死的嗎?”


  這個敦厚老實的康巴漢子猛地一震,瞳孔劇烈地收縮起來!

  不,怎麽可能忘記?如果不是為了營救那個商界大亨隻會惹事的孬種兒子,他們的副隊長又怎麽可能最後抱著炸彈和恐怖分子同歸於盡?!那種隻會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仗著父母的權勢,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即使是被殺上一萬次也死不足惜,卻要以永遠帶走他們的副隊作為代價一命換一命!

  明明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啊…… ……


  瞎子低下頭,垂下的寬大墨鏡將他眼中的情緒盡數地遮掩斂去,“所以現在知道為什麽但凡這個小子的事隊長總要親力親為了吧?”


  “一麵和齊羽長著幾乎一樣的臉,卻又處處暴露出和害死齊羽的那個公子哥一樣惹人厭的劣行。”


  “這到底算什麽?是老天的恩賜,還是惡意的玩笑?我想最矛盾也最痛苦的,應該還是每天不得不麵對他的隊長吧!”


  紮西歎了口氣,“所以就是因為怕我們迷茫,才不讓我們和他接觸的嗎?”


  “這樣的事,除了隊長,還有誰能做到呢?”瞎子的目光牢牢黏在張起靈的身上,那個如神佛一般強大的男人,是這個八人隊伍裏唯一的靈魂和信仰,“如果我們連那個男人都不能信了,還能相信誰呢?”


  或許是這個話題太沉重了,兩人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直到瞎子從紮西手裏的半個饅頭掰走大大一塊塞進嘴裏,然後伸了個懶腰,重新懶洋洋地躺了下去,“其實你不覺得麽?我們隊長啊,有時候護崽可真護得跟老母雞似的,咯咯咯咯咯。”


  這麽說來,張起靈在106基地裏還真是出了名的護短,自家隊員再是閑散無紀律,別人要是說上半句閑話,總得明著暗著教訓回來,不然也不會把這群大老爺們兒慣得像現在這樣連上級領導都敢衝撞。


  紮西看著瞎子又恢複了一向嬉皮笑臉的模樣看向自己,一股不祥的預感忽然衝上來,剛要起身逃跑,結果被瞎子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活生生又給摁了下去。後者慢慢咧開嘴角,一臉幽幽地衝他問道,“紮西~你難道又沒有發覺,剛才那句話真的很好笑嗎?”


  “唉…… ……”


  “我剛才的「咯咯咯」是笑聲,可不是模仿母雞的叫聲喲!”瞎子一拍自己的大腿,下一秒已經捧住肚子笑得前仰後翻起來,“你是不是又理解錯啦?咯咯咯咯咯咯!”


  直覺果然沒錯,無聊的黑氏冷笑話又開始無情地□□他的耳朵。
——

  再說吳邪,自打他進了這個訓練營後便再沒好好吃上一頓飽飯,當然,此時此刻也不例外。


  等到張起靈終於大發慈悲地說出「完了」兩個字時,他心心念念著的早飯也跟著完蛋了。不過幸好,看起來並不是他一個人在受苦受難。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子撲通一聲摔在吳邪的麵前。


  “食,食堂已經關了嗎?”


  吳邪停下捶腿的動作,左右看了一圈,不確定地指向自己,“你在跟我說話?”


  “是,是啊。”那人累得不輕,呼哧呼哧喘得跟哮喘晚期似的,四肢疲軟地撐在地上使不出力,腿上綁著的兩個大沙包,沉甸甸的幾乎要把那小身板都壓斷似的。


  吳邪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姑且算是回答。


  “啊…… ……可我真的好餓啊。”那人也不介意吳邪的態度,失望地哀歎一聲,苦著一張小臉趴在地上。這時其他沒吃上早飯的人也都走了過來,當看清楚坐在那兒的是吳邪時,立刻不自然地拐了方向,唯恐避之不及地遠遠躲開。


  吳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從鼻腔裏重重發出一聲冷哼。


  地上的家夥忽然翻身坐了起來,也不知道是沒搞清狀況還是真餓傻了,居然衝吳邪搭起訕來,“對了,我叫王盟。”他把頭轉過來,好讓對方看清自己頭盔上的數字,“編號一六八,王盟,嘿嘿嘿。”


  他較吳邪年長四歲,卻長了一張格外顯小的娃娃臉,性格有些迷糊,神經比一般人都粗,做什麽總得慢上半拍,一笑起來更是連眼睛都找不著了,更顯得整個人呆呆傻傻的。


  吳邪本就不屑跟這些大頭兵搭話,這次更是直接連回答都懶得應了,王盟全然不覺尷尬,繼續一臉興致勃勃地說到,“我還知道你叫吳邪哦!你很有名的,大家都在談論你!”


  吳小三爺終於賞臉答了一句,“正常。”


  “可是我覺得你以後還是不要再忤逆齊教官了。”王盟很認真地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回了宿舍之後很多人都在埋怨你連累了大家…… ……”


  “埋怨?”吳邪的眉毛挑了起來,危險的目光落在坐得遠遠的那一群兵身上,“他們說什麽了?”


  王盟撓撓頭,似乎有點難以開口,“其實也沒什麽…… ……”


  吳邪當然知道他們會說什麽,得不到便會羨慕,心魔作祟便成嫉妒,更不要提他小三爺自打踏進這個鬼地方起就沒收斂過,頭上大剌剌頂著「特權主義」的光環,衝撞教官,屢生事端,相比之下,那群依靠自己努力拚搏前程的大頭兵會有多麽反感,罵得有多麽的難聽,自然便可想而知了。


  吳邪衝王盟勾勾手指,“你過來,幫我帶句話。”


  王盟還真是老老實實把耳朵靠了過來,“什麽?”


  “幫我告訴他們,老子樂意。”吳邪的下巴微微揚起來,又是那個高人一等的姿勢,黑色的眸子裏滿滿都是嘲諷和優越感,“還有,不服來戰,別他媽沒種躲在背後說小話。”


  “啊?一定要原話轉述嗎…… ……”


  “你照著這麽說就是了。”吳邪不耐煩地揮揮手,“沒什麽其他的事就別跟我說話了,我還要留著力氣跟姓齊的鬥智鬥勇去。”


  特種部隊的節奏很快,不過幾分鍾後,吃上飯的和沒吃上的都已經整整齊齊地集合在操場上列好隊了。


  吳邪湮沒在一群目光炯炯的精壯小夥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嗬欠,旗台上,青狼獒的代理副隊正在宣布今天的訓練內容,張起靈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他是很少說話的,這種活一般都推給陳雪寒做。大奎和其他的十來個助教提著小桌子和小板凳從倉庫那頭走過來,整整齊齊地在隊伍前麵放成一排。


  “現在,以每一橫排為單位依次上來寫遺書,其餘的人聽好口令,卸下裝備,舉槍跳蹲準備。”


  這句話一出,大家的注意力果然都集中到了那兩個格外刺耳的字上,這一次還沒等吳邪開口,隊伍裏已經率先有人提出疑問,“報告!為什麽要我們寫遺書?”


  陳雪寒負手跨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先回答我,昨天有多少人退出?”


  “報告,19個!”


  “他們為什麽要退出?”


  “報告,因為他們怕苦!”


  “好,那麽我明擺著告訴你們,昨天你們做的那些,根本連屁都算不上!”不知是不是因為角色轉變的緣故,吳邪還是第一次從那個溫文正經的男人嘴裏聽到這麽不和諧的字眼,“你們知道這個訓練基地裏死過多少人嗎?你們知道我們的手裏有多少死亡名額嗎?如果怕了的話就快滾吧!特種部隊不需要懦夫!鼠輩!還有弱者!如果還敢留在這裏的人,那就給我隨時做好必死的覺悟!”


  所有的人都是一凜,幾乎從胸膛裏爆發出怒吼回應道,“我們不怕!”


  “好。”陳雪寒點點頭,“那麽各排依次上前,限時十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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