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節
能刺穿蛇身,槍頭僅僅沒入半尺,那怪蛇不光是皮膚堅韌,身體也一樣,半尺已經是那一口氣的極限。
鹿塵渾身脫力趴在甲板上,槍也落在一旁,怪蛇的身軀砸在她身邊兩尺的地方,火焰燎著了他的長袍。
怪蛇再次直立起來。
但他沒有砸下,他瘋狂的扭動起來,就像是烈火剛剛燒著,令他感到劇痛的時候。但這一次,疼痛好像凶猛百倍。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抽搐著,痙攣著,數百隻眼睛好像都瞎了,身體一再的撞在百裏煙江號的側舷上,完全失去了進攻的意圖。
“果然,這東西也是怕痛的。”百裏耶驚喜。
那個家夥就像一個渾身燃燒的,蛇一樣的女人,在烈火裏做辭世的舞蹈,狂亂中帶著異樣的美麗,可惜沒有人想看她的舞蹈,所有人都希望他趕快死去。
終於他支撐不住了,巨大的身軀墜落,在桅杆之間掃過,橫帆縱帆和角帆都被他卷落,跟他一起熊熊的燃燒起來,他焦黑的身軀無力的滑落水中,帶著殘留的火光沒入深海。
搖晃的船身終於恢複了平衡,鹿塵趴在甲板上喘著粗氣,他站都站不起來了,何況他的兩腿已深陷甲板中去,為了發那一槍,他竟然踩穿了連怪蛇都沒有斬開的堅硬的甲板。
百裏耶也疲憊的靠在船舷上,黑衣仵作早已離開,青栗指揮著水手們撲滅火焰,幾張用桐油刷過的巨帆都燒了起來,蓋住了大半艘百裏煙江號,好在海水隨手可得,火勢很快被壓了下去,隻不過毀了幾張帆。
水手們在甲板上默默的忙到天明,直到太陽升起來,甲板上還冒著嫋嫋的青煙。他們方覺得自己從一場噩夢中醒來,都不敢相信昨晚所見是真的。
鹿塵再一次地睜開眼睛,床邊坐著臉色羞紅的百裏子鳶,百裏耶正在倉房中踱步。看見鹿塵醒來,兩人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你的槍術很好。”百裏耶說,“融合了極烈和靜嶽的精髓,發那一槍,耗盡了你一日之力吧?你睡到現在。”
“喝一杯?”百裏子鳶把手中的酒杯遞給鹿塵。
鹿塵笑笑,接過酒一飲而盡,“還好,隻不過靜嶽我用起來確實很耗心神,我很少用這種槍術,手上有些生疏了,不過不妨事,沒有傷到身體,多謝八王爺和子鳶公主關心。”
百裏耶把手中的冊子遞給鹿塵,鹿塵略略看了一眼,是關於昨天的海事記錄。
百裏船隊碧海長船百裏煙江號海事錄:後秦四年五月十八日,我等已經離岸前往碧池八日。午時於海中釣獲金色龍魚一條,以為吉兆。入夜卻為海獸襲擊,其物狀若蛇,出水長可十幾丈,徑約二尺,皮黑色,若枯樹,多裂痕,有眼數百隻,人所未見,書中亦不曾記載。參謀青栗和大家主之子南野勇力過人,以火油遍灑其身,點火燒灼,仍不能止,幸有隨軍者鹿塵,持槍力挑,傷其筋骨。乃退卻,沒入海中,生死不知。主帆副帆為火所毀,隨水漂流,航速七裏,船首南向偏西三十度。
筆錄人:百裏船隊,百裏家八王爺,百裏耶。
“昨夜多虧了鹿小哥,這些我都寫進了海事錄中,返回了西梁後,我必然寫奏本為兩位請功。”百裏耶收回了海事錄。
“謝八王爺。”鹿塵微笑,並看不出多麽驚喜。
百裏子鳶倒是露出赧然的神色。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南野和黑衣人推門進來,“王爺,得空進一步說話麽?屬下在那條龍魚身上找到點東西,跟那條怪蛇倒是有點關係……”
百裏耶遲疑了一瞬,“子鳶還有鹿小哥,一起來吧,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我知道鹿小哥一定有興趣,不如一起來看看。”
黑衣人不說什麽,讓到一旁,閃出了道路。
百裏煙江號這般大船的底艙不止一層,最底下是鎮船的鐵芯和壓艙石,其上分別用於安置利弩石炮,或者堆放雜物,庖廚則獨占了半層。
艙門推開,撲鼻而來的味道讓人一陣暈厥,那是雞豬糞便的氣味混合著血味兒,又混著廚房裏蒸煮的香味,溫熱而沉悶,讓人說不出的難受,不由得想吐,鹿塵也忍不住掩鼻。
“難怪古人說君子遠庖廚。”百裏子鳶笑了笑。
艙裏黑蒙蒙的,隻有幾個小小的側窗透點光,隱約可見這邊一圈幾十頭肥豬,那邊一圈百來隻雞,大個的土甕裏養著淡水魚,陶盆裏種著蔫巴的細蔥和青蒜,居然還有一串赤紅的辣椒,豬沒精神的哼哼著,雄雞追逐母雞發出刺耳的尖叫,羽毛和塵土一起飛起。
“遠航若隻是吃魚,水手難免疾病纏身,痢疾、壞血都是要人命的病,所以這庖廚雖臭,卻是保命的地方。”百裏耶倒是很習慣這裏的異味,“尤其蔥蒜,佐以雞心椒,克製痢疾,靈驗無比。”
“八王爺果然精於醫藥,昨夜還多虧了八王爺抹在我刀上的藥。”鹿塵說。
百裏耶微微一愣,並不多說這個話題,隻是點了點頭。
南野走到庖廚的盡頭,拉開一扇沉重的木門。
木門裏是個單獨的艙室,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巨大的台子,表麵包裹著熟鐵,及其光亮,四周略高,中間下凹,最中央一道深槽,引到旁邊的木桶裏,這個艙室全然不見光,隻有幾個透氣的小孔,靠台子邊一支油燭照亮,台子上放著那條修長的火焦龍,盤曲起來,尾巴還得拖到地上。
“這是?”鹿塵四下打量。
“哦,船上剖魚的地方,深海裏能捕到大魚,生魚腩是絕品的佳肴,就在這裏剖開。生魚沾不得異味,所以這裏得跟庖廚隔開,剖魚是個講究的事情,連刀都不能用鐵刀,否則鐵味滲進魚肉,吃起來就沒那麽爽口了。”百裏耶解釋說,“參謀青栗是剖魚的行家,什麽時候捕到上好的海魚,讓青栗一顯身手,給鹿小哥吃個新鮮。”
龍魚一身燦爛的金鱗絲毫不變色,在燭光下好似純金鑄成,棱角分明的魚頭和角骨透出幾分壁畫上的長龍的雄武之氣,魚尾則溫婉陰柔。
“當時那麽亂,這龍魚倒是沒有掉到海裏去。”鹿塵說。
“跑不了,那些漁民賊著呢。在魚嘴裏埋了十字鉤,用根繩子拴死在甲板上了。”黑衣仵作雙手用力,掰開魚嘴,露出一排鋒利而細小的牙齒。甕口大的嘴裏,一枚十字鉤閃著冷冽的光,四根利鉤**魚嘴裏。
“這什麽意思?要是靠近岸邊,這魚倒真能賣一筆錢。可這是在深海裏,誰偷他?”青栗不解。
“我是說跑不了,不是說丟不了。”黑衣仵作聲音木木地,沒有生氣,“他們怕這魚溜走。”
“死絕的東西,跑哪兒去?”百裏子鳶插話說,“他們不是說這魚要成龍了麽?捕它都怕觸怒海神。倒敢下那麽重的手?這嘴都快給鉤爛了。”
“公主不懂這些漁民的心思,漁民敬海神,可不是帝都裏麵皇帝祭天,虔誠恭敬。要是這龍魚沒死,他們沒準倒是要放生。可一旦死了,他們又會有別的念頭。漁民說龍生九種,所以命也是九條,死了一次還能活過來。這龍魚跟人一樣會懷恨,我們殺了他一次,他若是複活,就會溜走去給海神報信,讓海神叫巨浪來掀翻這艘船,所以得鉤死他,鉤爛嘴算什麽,不管他們,他們早就把這魚大卸八塊了。”黑衣人說,“我看他們還設了個爐子祭這魚。”
“真邪。”鹿塵皺眉。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十六幕 饕餮之宴
“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不必管它,”百裏耶擺擺手,“說說你發現的東西。”
南野點點頭,從背後拔出一柄利刃來,以鹿塵見聞之廣,也從未見過那樣的刀,匕首般長短,奇怪的是刀柄很長,刀鋒卻很短,隻有寸多長,兩側開鋒,形如柳葉。仵作接過南野的刀掰開龍魚的一片鱗,把利刃**,麻利的一剜,一張盤子大的鱗片被卸了下來。
“八王爺看這個傷口,”黑衣蒙麵的人指著暴露出來的魚皮,魚皮白皙細膩,就像是女人光潤的後背,“這個傷口在表麵上看不清楚,切掉鱗片就顯出來了。”
幾個人一起湊了上去,白皮上半個紫黑色的圓斑,另一半隱在旁邊的鱗下。百裏耶端詳許久,接過仵作的刀,輕輕劃開魚皮,那個紫色圓斑深入魚皮裏,湊近聞有股血味。
“是血,確實是個傷。”百裏耶直起身。
“是吸盤弄的,那東西是頭巨章,不是什麽白眼海神,是變異的海霸王”仵作說,“八王爺記得白天裏龍魚把船也拉動了麽?龍魚雖大,卻沒那麽大力氣,當時在水下,想必是這頭巨章吸住了龍魚,搏鬥中拖動了百裏煙江號。大龍魚平時都在海底,這次能被釣到,是因為它被巨章追擊,所以才浮上海麵來。這個瘀傷就是被吸盤弄得,隻不過巨章的吸盤雖強,龍魚的鱗片也堅硬,所以表麵上無傷。”
青栗和鹿塵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如果是巨章的話,那幾百隻眼睛,應該是章魚觸腕上的吸盤,隻不過這種章魚的吸盤裏有類似眼睛的反光,黑夜裏看不真切。”鹿塵沉吟著點頭,“聽人說,章魚能活幾百歲,越活越長,不會停止,所以越是長壽的章魚越是巨大。又有人說章魚大到一定程度都是在深海裏捕獵鯊魚和鯨魚之屬,能有百尺長的觸腕也不是不能理解。難怪他隻是橫豎來掃,如果是海蛇,則必然噬人。”
“果然!”青栗擊掌,“幾個水手被殺,均是胸口有吸盤大小的洞,卻不像是被咬,大概是因為章魚的力量極其巨大,生生的把胸口吸開,因此血漫天的噴!”
巨章確實比海神怪好理解多了,這個謎團揭開,兩人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巨章,觸腕應該遠不止一條,若是再來兩條,我們已經死了,他何以不用呢?”百裏耶沉思了許久,忽然問。
“這件事屬下開始也疑惑不解,但屬下忽然想到,昨夜我們測過這片海域的水深,重錘下去,四百四十丈長繩到頭,並不很深。所以屬下有個揣測,”仵作頓了頓,“他站在海底!”
“站在海底?”三個人同時說,同時一個激靈。
這話聽起來荒誕,想起來卻是何等雄奇卻又可怖的一幕,想象漆黑的深海裏,一條巨大的章魚以七條觸手站定在一塊**的海底岩石上,把一條長過百丈的觸腕伸到海麵上去。他的捕獵目標和他巨大的身軀相比,就像是一片小小的落葉……而這落葉,是百裏船隊的碧海長船,百裏煙江號!
“這……巨章也是魚,是魚就會遊,他站在海底幹什麽?這麽算他還不有兩三百丈長?”百裏子鳶忍不住問。
“章魚能遊,巨章未必能遊,它太重了。”鹿塵說。
“是,鹿小哥的話沒錯,巨章平時在海底行動,應該是以八條觸手爬行。”仵作說。
“聽起來像蜘蛛一樣的?”百裏子鳶想象這東西在海底爬行的姿態,隻覺說不出的詭異凶殘,就像是個巨大的怨靈匍匐著。
“這麽說的話,他還沒死。”鹿塵說。
“我們隻是傷到了他的一個指尖?”百裏耶說出這句話,忽然苦笑起來。
沉默了很久,他長歎了一聲,“看來這捕到火焦龍,也真未必是吉兆……若是這東西身軀沉重,想來移動不快,我們要盡快離開這片海域。”
“這龍魚怎麽處理?”南野問。
百裏耶想了想,“昨夜那麽驚險,多虧兄弟同心,士卒用命,龍魚抬到甲板上去,讓參謀青栗施展一下手藝剖了,給兄弟們嚐嚐鮮,讓鹿小哥和我們的公主開開眼界,這東西不比海魚差吧。也讓那些漁民嚐嚐,告訴他們魚就是魚,不是龍。鹿小哥連海霸王也敢挑,我們沒什麽可怕的。”
“八王爺高招!就當是過節了。”南野豎起大拇指,“我也正好技癢。”
“剖魚不是在這裏麽?”鹿塵拍著那張冰涼的台子。
百裏耶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一般是在這裏,不過剖魚是大喜事,要讓水手們都看著,這裏地方狹窄不方便,南野,宜早不宜遲,你去讓青栗參謀做準備吧。”
日光熾烈,甲板上沾滿了人,百裏耶在桅杆吊鬥上擊鼓,旁邊擺著一杯烈酒。他眺望著一望無垠的大海,且飲且鼓,倜儻隨意。
甲板上一片安靜,一張木案上擺著那條龍魚,火焦龍修長的身體盤在木案周圍的地下,魚頭被一根細長的鐵釺釘進木案裏,昂起來,魚嘴張開,像是龍在對空吐氣。
青栗盤膝坐在木案前,閉目養神。
他近乎**,隻穿這條犢鼻短褲,渾身肌肉黝黑發亮,散發,額頭上紮了根紅色的帶子,他的麵前,一柄水手刀插在甲板上,旁邊放著一塊磨石。
“八王爺還是擊鼓的行家,”鹿塵閉目品味那鼓聲,“初聽起來疏曠蒼涼,細聽又有股雄渾的意思。”
“那是,八王爺在眾位王爺中,那可是頂尖的人物。我阿爸都說他不如八王爺。”南野一邊眨巴著嘴,一邊點頭,好似他也能聽出那鼓聲中的深意。
“這擊鼓、請刀是什麽意思?”鹿塵問。
“為了安那些漁民的心啊,”南野壓低了聲音說,“鼓聲陽剛,頂著烈日,剖魚的青參謀額上拴的紅帶,這幾樣都是除陰煞的東西。漁民迷信的很,說龍魚成龍,會死了又活什麽的。光剖了他還不夠,還要殺他的魂,叫他老老實實被吃,還不敢跟我們作祟!我們八王爺做事,那是一板一眼。”
“大開眼界了!”站在鹿塵旁邊的百裏子鳶說。
“嘿,漁民,就是愚民阿。”鹿塵低聲說。
鼓聲停歇,百裏耶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沿著繩梯爬了下來。
同時青栗睜開了眼睛,伸手拔刀,蘸著水,就著磨石,左側磨刀三次,右側磨刀三次,動作虔誠。他身體彎曲如虹,後仰,舒展開來。磨好的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光弧。
青栗持刀起舞,運刀重如山嶽,腳踏甲板聲聲巨響,像是祭天之舞。
青栗舉手投足都和著某種節奏,充滿陽剛之美。
他站到了木案前,刀忽然停在頭頂,眾人並住呼吸,刀垂直辟落。水手刀的薄刃切入龍魚的腦骨,從嘴裂往下,沿著骨頭的縫隙,生生的把巨大的魚頭分為兩片。
跟著青栗的刀片一轉,沿著魚頭的下頜一割,把帶著一圈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