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節

  鳶調轉頭,她不顧一切地往回奔跑。


  百裏子鳶滿耳都是嘩嘩的聲音,它們仿佛都成了那骷髏的獰笑,而它仿佛追著過來了,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些黑衣武士。


  百裏子鳶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她忽然再也跑不動了,隻能死死地貼在岩壁上,劇烈的心跳像是要把胸口給撕開。


  不過周圍依舊還是單調的水聲,那句骷髏並沒有追過來。百裏子鳶定了定神,扶著石壁想要站起來,忽然間她呆住了,絕望整個地包圍了她。


  這裏的石壁上再也沒有鑿孔!


  百裏子鳶已經丟掉了惟一可以指示路徑的東西!

  百裏子鳶用力地按住自己的頭,她站在水邊,看著眼前光怪陸離的魚群和水流,四通八達的地下河分出不知多少支流,隱隱約約無數的洞口和石穴在她周圍,像是蜘蛛的巢穴,又像是九王爺百裏無塵送給她的一件南夏工匠做的玩具,幾麵銀鏡拚在一起,折射出的影子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百裏子鳶覺得渾身的血都在漸漸地變冷,她很想哭,可是哭不出來,百裏子鳶想要跳進麵前的河裏,可是已經沒有力量邁動一步。她忽然聽見一個低低的笑聲,百裏子鳶起初以為那是幻覺。


  百裏子鳶還沒有來得及回頭,有人在她的肩上輕輕推了一把。百裏子鳶摔進了河裏,冰冷的水嗆進她的鼻子和眼睛,百裏子鳶最後一眼從透明的水裏看上去,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隔著一層水,冷冷地看著她在水中掙紮著。


  那個影子漸漸地脹大,填滿了百裏子鳶的整個視線。


  然後一切都黑了下去,洞頂的一滴水打在百裏子鳶的額心,冰涼入骨。


  百裏子鳶猛地醒了過來,她努力地搖了搖頭,把臉上的水甩去,百裏子鳶覺得自己全身都濕了,她正趴在地下河的河灘上。


  “我……沒有死?”百裏子鳶喃喃地說。


  河水就在百裏子鳶身邊靜靜地流淌,光魚們兜著圈子在水中遊著,像是一個個流光的漩渦,熒光令她可以看清這個恢弘雄偉的所在。放眼望去的刹那間百裏子鳶完全忘記了恐懼,隱隱地卻有一種她要跪下膜拜的衝動。百裏子鳶從未想過世上竟能有如此廣大的空間,或許有數百丈,或許千丈。


  百裏子鳶根本無法憑著自己的目力去衡量這個巨大的洞穴,站起來眺望的時候,她覺得那青色的頂壁遙遙的像是天空,而遠處的盡頭隱沒在黑暗裏,根本看不清楚。


  滴水聲就在這個巨大的空間中單調地回蕩著,那條頗為寬闊的地下河蜿蜒著流淌,有如這片天地中的一條江河,成千上萬年累積起來的鍾乳岩則是這裏的山脈。


  有攪水的聲音忽然地響起,那條先前看見過的巨大光魚從河中猛地躍起。它似乎是深潛了許久,這時候光芒暴露出來,亮得刺眼。百裏子鳶吃驚地退了一步,仰麵栽倒,然後看見了石窟穹頂上的花紋。


  那些古老的岩畫是由鐵鏽和靛青的顏料繪製的,色彩斑駁難以辨認。百裏子鳶努力地看著,從那些殘斷的筆跡中辨認出了第一頭公牛,而後順理成章地認出了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線條組成了太古洪荒時代的浩瀚的狩獵畫卷。


  成群的毛象和野牛遍布洞頂每一處,體型巨大的人們僅以茅草和獸皮遮掩著**,結隊奔馳著追逐。背後的山坡上似乎是高舉圖騰大旗的巫師在狂舞著助陣,體態妖嬈上身的女人們揮舞著動物的骨頭圍成圈子,其中有熊熊的篝火燃燒。那些絕望的動物們身上插著箭和投矛,鮮血一路滴灑,濃重的鐵鏽紅色讓人能聞見太古時代流傳至今的血腥味。一匹再也無法支撐的巨大公牛橫臥在地上,它痛苦地抽搐著,追上去的人們手持石斧砸向牛頭。


  百裏子鳶手腳並用地退了出去,她緊緊地靠在一扇鍾乳岩上。


  百裏子鳶忽然很畏懼青色穹頂上的鐵鏽紅色,它們鮮明得像是會與滴下的水融在一起,變做血色。沒有一絲人聲,水嘀答滴答地響。


  過了很久很久,百裏子鳶鬆懈下來,隨之而來的是疲勞和絕望。百裏子鳶躺在那裏,久久地動都不動一下。


  “還是……要死了麽?”百裏子鳶在心裏低聲地問自己。她想自己也許是再也沒有機會離開這裏了,古老的岩畫,空曠無人的洞穴,一切都像是場可怕的夢。


  百裏子鳶努力閉上眼睛再睜開,幻想自己能夠看見熟悉的人的臉和鹿塵清澈的眼睛,可是還是黑暗,隻有那些光魚散發出來的熒光映在洞頂,像是五顏六色的星星在閃爍。寒冷漸漸地侵入百裏子鳶的身體,百裏子鳶知道不能睡,可是漸漸地她就要合上眼睛……


  忽然一個細微的聲音驚醒了百裏子鳶。


  雖然很微弱,可是那個聲音卻是奇怪的,“叮當”的一聲響得極其清脆。在這個單調得隻有水聲的地方,這個聲音是如此的鮮明。可是當百裏子鳶側耳聽去的時候,卻又覺得隻是一個有些異樣的滴水聲。


  也許隻是水滴到一個凹下去的石槽裏而已,百裏子鳶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她茫無目的地扭過頭,她忽然呆了一下,然後放聲驚叫起來。


  她看見一張倒掛的人麵,那張臉上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雪白的亂發間,那張人麵咧開嘴無聲地笑著,兩行森然的白牙貼在她的臉上,像是要咬斷百裏子鳶細嫩的脖子似的。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五十二幕 白瞳老人

  百裏子鳶驚恐地往後退去,一腳踩進水裏。偌大的石穴中卻仍舊回蕩著詭異的笑聲。


  “嗬嗬……嘿嘿……嗬嗬嗬嗬哈哈、嘿嘿、嘿嘿……”像是千百人隱在鍾乳石後一起大笑,可是真正笑的人隻有一個。


  麵前的這個人是倒吊在那裏的,仿佛古林深山的老猿,他的須發像是一輩子都沒有修剪過,倒垂下來,裏麵密密匝匝生著青苔。是個老人,他雙手抓住兩根細長的鐵鏈,臨空倒翻起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他靜悄悄地吊落在百裏子鳶的身後,僅有的一點微聲來自鐵鏈和鍾乳岩的摩擦。


  在這裏見到人本來是件令人驚喜的事情,可是百裏子鳶的心裏滿是驚駭。用眼乍一看上去,根本分不清這個老人是人還是野獸,他全身幾近,隻有幾片腐朽的獸皮粗粗地纏在腰腿上,他的全身被熒光映得瑩瑩呈碧綠色。看上去老人已經很老了,可是憑著兩根細細的鐵鏈倒吊自己,那種力量絕非一般人能有的。


  老人裸露出的軀幹異常地瘦削堅實,一絲絲的魚紋肌肉像是鋼鐵繩索一般緊緊地擰結起來。老人就那麽發瘋一樣大笑著,笑聲尖銳刺耳,像是有根針在百裏子鳶的腦袋裏劃著。


  百裏子鳶扭頭就想越過那條河逃走,可是笑聲卻驟然消失。


  石穴裏又恢複了寂靜,百裏子鳶隻聽見自己踩水的嘩嘩聲,似乎這裏隻有她一人。她想自己是遇見了鬼魂,或是幻覺。


  百裏子鳶不敢再動了,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紙娃娃被捏在魔鬼的掌心中,血都要冷了。百裏子鳶忍住恐懼,一點一點地扭回頭。那個老人已經雙腳著地,他安安靜靜地站在百裏子鳶的背後。


  老人的雙目變得溫和有神慈祥無比,他凝視著百裏子鳶,白須覆蓋的嘴邊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笑容。許久,老人向她伸出手,手心裏是一塊金黃色的烤餅。百裏子鳶的視線被死死地抓了過去,肚子裏麵咕嚕叫了一聲。


  過了許久,百裏子鳶咽下最後一塊烤餅,捧起河裏的涼水漱了漱口。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烤餅吃進嘴裏,有一絲令人幾乎咬掉舌頭的甜味。百裏子鳶初拿到那塊烤餅的時候,還曾懷疑這是妖魔的幻術,不過是塞給了她一塊石頭。


  這樣金黃酥脆的餅,裏麵還裹著胡椒、肉幹和茴香,隻在白風塵的家裏才有。她吃了第一口,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嚼著幾乎把自己的手指也咬掉了。老人就蹲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塊一塊餅拋過來,直到最後一塊。老人拍了拍手,意思是說沒有了。


  百裏子鳶摸了摸自己漸漸鼓起來的肚子,她環視周圍,老人就像隻大猴子一般蹲在很遠處的鍾乳岩邊。


  老人滿臉都是刀削斧劈的皺紋,他癡癡地看著洞頂反射的熒光,呆呆地笑。老人的一雙大手上蜷曲的指甲比手指還長,此刻正在被他翻來覆去地咬著。


  那兩根細鐵鏈連著老人手上沉重的鐵銬,另一端卻釘進岩石中。鐵鏈頗長,老人隻能在二十尺內走動,卻走不出更遠。百裏子鳶計算著距離,縮在老人碰不到自己的一個角落,悄悄地看他。


  老人似乎是察覺了,也扭過頭來看百裏子鳶。


  兩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地就這麽沉默著,河裏的水嘩啦一聲,是大魚在接近河麵的地麵上打了個滾。


  “老爺爺,我吃完了。”百裏子鳶低聲道。


  老人對她招了招手,意思是讓她過去。百裏子鳶猶豫地看著她雙腕的鐵鏈,腳下卻遲遲地不動。老人裂開白森森的牙,比了一個咬噬的動作,而後指了指百裏子鳶身後的地下河。老人忽然翹起自己的腳,百裏子鳶心裏一寒,老人的左腳的前一半腳掌都已經沒有了,像是被什麽東西一口咬去。


  那條安靜的河在百裏子鳶的眼裏忽然變得充滿危機,她哆嗦著抱著雙肩,接近了老人。老人渾濁的雙眼中透出讚許,使勁點了點頭。


  “老爺爺,”百裏子鳶大著膽子蹭過去,“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老人的眼睛就跟著百裏子鳶轉動起來,百裏子鳶仔細看去的時候,老人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裏竟是一片空白,仿佛海邊貢上的幹魚眼那樣,毫無生氣。可是這對死魚般的眼睛卻跟著百裏子鳶轉來轉去,不由得她不怕。


  百裏子鳶忽然想起了她身上的秘密,百裏一族的暴戾之血,白瞳象征,老人也是白瞳!


  百裏子鳶忍住恐懼,“老爺爺,我想回去……你知道怎麽出去麽?”


  老人依舊沒有回答她,雖然百裏子鳶已經近在咫尺,可是老人還是那麽木愣愣地凝視著。


  百裏子鳶失去了和老人說話的信心,她想要退出去,老人卻忽然用力搖了搖頭。百裏子鳶心裏一亂,嘀咕地問,“出……出……你的意思是,不去麽?”


  老人看著百裏子鳶肯定地點頭。


  點著點著,老人的眼睛已經像孩子那樣靈動地轉了起來。也不知老人是如何發力的,他居然由蹲坐直接淩空翻了個跟頭,老人雙手支撐著倒立起來,嘴裏嗬嗬呼呼地狂笑,發出猿猴一樣的聲音,百裏子鳶聽不清老人在說什麽,也不清楚老人是狂喜還是恐懼。


  百裏子鳶被老人的瘋態嚇壞了,卻不敢動,隻能呆呆地看著那個老人翻來覆去地鬧了很久。忽然一切又安靜了下來,那個鬧騰的老人恢複了溫和的神態,他對著百裏子鳶默默地搖頭,雙眼中似乎帶著幾分憐憫。


  百裏子鳶腿一軟,無力地坐下。看著老人的胡子和頭發,還有那身朽爛的獸皮,剛剛鬆弛下來的心又滿是絕望。


  “老爺爺……你……你在這裏很久了麽?”過了許久,百裏子鳶低聲問。


  老人呆呆地看著洞頂,沒有絲毫動靜。


  這個深穀裏的地牢裏,沒有日光,也分不清晝夜。


  不知道多久,疲倦湧上了百裏子鳶的身來,她吃飽了也就不冷了。百裏子鳶找了一塊高而幹爽的地麵上躺下,她仰頭默默地看著洞頂,微弱的熒光仿佛星光跳著,而她也許再也見不到外麵的天空,眼淚在臉上流著流著就幹了,她像小貓一樣蜷縮起來,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百裏子鳶是被“叮叮”的敲擊聲驚醒的。


  百裏子鳶心驚膽戰地跟著那聲音摸索,回到了河邊。她繞過一塊巨大的鍾乳岩,看見那個老人正蹲在一塊光亮如鏡的石壁前。


  老人手裏持著一塊尖銳的石頭,正在石壁上叮叮地砍著一些什麽。


  “老爺爺,你在做什麽?”百裏子鳶試著問。


  老人並不回頭,他隻是悶頭一下一下地砍著。


  百裏子鳶小心地湊過去,才發現整個石穴的壁上,無處不是細細的白痕,每五道勾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刻滿整麵石壁。


  百裏子鳶顫抖地伸出手點數著那些白痕,越是數下去,絕望就越深,最後她仿佛脫力了一樣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她不知道老人是怎麽計算時間的,但是若是每一道痕跡代表一日,這裏的痕跡不下億萬道,老人已經在這裏呆了好幾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假的!假的!”百裏子鳶不顧一切地喊了起來,“不會是真的!你有餅,你有餅!”


  百裏子鳶忽然想了起來,這樣封閉無人的地方怎麽會有精致的烤餅,哪裏長的麥子?哪裏去磨成麵粉做成餅……又在哪裏生火燒烤?

  “假的!假的!你的餅從哪裏來的?!”百裏子鳶大聲喊。隨著她的大喊,老人竟也拋掉了石頭大叫起來,他像個老猿猴那樣雙手撐地在石壁上蹦來蹦去,發瘋一般擂打著石壁。


  那塊光亮的石壁敲上去竟然發出戰鼓般沉雄的轟鳴聲,一時幾乎要把百裏子鳶的耳朵震聾。整個石穴中老人的吼聲和石鼓的轟鳴聲混在一起回蕩,像是不知名的遠古巨獸在吼叫。百裏子鳶呆住了,卻不是因為害怕。她怔怔地看著老人,隻覺得老人的瘋狂中竟有著無法宣泄的悲愴。


  “轟隆!”地一聲巨響從百裏子鳶背後的石壁傳來,百裏子鳶驚得猛一回頭,隱約看見背後不遠處的石壁震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從裏砸了過來。


  老人不敲擊那麵石鼓了,他手足並用地奔向那麵石壁,鐵鏈的長度剛好足夠老人到達那裏。老人伸手一拉,兩尺見方的石壁被他掀了起來。


  那是一張鏽跡斑駁的鑄銅方板,方板的背後是幽深的黑洞。


  老人從黑洞中提出了一隻鐵盒,將整個鐵盒拋在地上,鐵盒鐺鐺鐺地滾了出去,圓圓的、金黃色的烤餅跟著鐵盒一起滾著。


  百裏子鳶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老人默默地掀著那塊方板等她。


  百裏子鳶對那個深深的黑洞看去,那是一個不知道多深的細長石道,通向看不見盡頭的上方。


  “這是……”百裏子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那個細細的石穴中回蕩著送了出去,仿佛很多個人一起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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