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節
可是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子。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個人翻滾到路道旁的草叢裏,他把臉深深地埋在裏麵,不肯露出來。
夜風把蘇澤夜身邊的灌木叢吹得莎莎啦啦得直作響,像是有野獸在咀嚼東西。夜色被星光籠罩的朦朦朧朧,這本該是個寂靜幽深的夜晚,有歸隱詩人望月思鄉的夜晚,或者是說,應該有個琴師或者歌姬,接著朦朧星光月色舞琴彈唱,懷念過去懷念美好時光。
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
四馬並駕的豪華馬車奔走在森林古道的中央,馬兒已經很累了,車夫減緩速度,他的手心全是汗。護衛們也相繼停下來圍在馬車的周圍,他們交頭接耳低聲地說著些什麽。有血的味道,空氣裏散布著淡淡的血腥味兒。葉鯉掀開馬車的窗簾,就快要出煙江了,隻要穿過這片森林就到大秦的疆域了。他看著交頭接耳的護衛們,問其中的一個年輕武士,“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麽?”
“稟報大祭司,”年輕武士豎起他的長槍,“這裏有濃厚的血腥味兒,怕有埋伏,而且馬匹累得不行了,所以停下來以防萬一。”
“我知道了,”葉鯉說,“何崖你帶著你的兩個部下去附近打探一下,我知道你在兵部做引侯很長時間了,沒有人在這方麵比你做的更出色。”
“多謝大祭司誇獎。”年輕武士策馬調頭,對周圍的護衛們說,“荊虹、逢淵,你們兩個下馬,與我打探這一帶的情況,其他人,原地紮營準備休息,保護好公子和大祭司!”
“是!”護衛們齊聲回答,被何崖點到名字的兩個少年武士下了馬,從馬鞍的劍囊裏抽出鋒利的長劍。何崖也隨即下馬,一隻手緊緊地攢著長槍,另一隻手緊握著腰間的匕首。
“行動!”他低聲說,然後率先遁入森林裏。
葉鯉走下馬車看著消失在森林深處的何崖,拍了拍巴掌,“不愧是易水寒親自推薦的引侯之選,偵察能力果然非同凡響。筌囡囡,你找三個護衛去附近找些野果,我們儲備的食物不夠了,記住點上火把,這一帶的野獸較多,但凡是夜間活動的東西,都是害怕光的。”
“是的,祭司閣下。”叫做筌囡囡的是車夫旁的一個侍女,她敏捷地躍下駕車座,從一個護衛的手裏接過一把匕首,“不過火把的話就算了,那樣子很容易引人注意。采摘野果什麽的,交給我一個人就夠了,其他人留下來保護公子吧。”
“德妃派你和我們同行,”葉鯉看著筌囡囡,“果真不是錯誤的決策,你很優秀,不加入南夏國的兵部做獵殺者,真是可惜了。”
“不是每個人都要同那些人一樣垂涎這個天下的,”筌囡囡消失前留下這麽一句話,“我們女孩子家,思想和心沒有那麽大,我們所想要的,隻是一個平安的時代,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
“都是些好孩子。”葉鯉撫了撫自己白花花的胡須。
夜風吹亂了他斑白的頭發,葉鯉走下馬車的時候忘記束了束頭發,此刻他的頭發像是個白發妖姬在舞蹈。護衛們一個個笑在心裏,三三兩兩地低聲議論,另一個侍女和車夫下了駕車座,在馬車不遠處升起了火。雨水把樹枝枯葉弄的濕漉漉的,還好馬車後有備用的幹草火柴,升起的篝火火勢不大,卻也通亮,在黑暗裏照出一大片暖人的火光。
夏默年走出馬車的時候葉鯉已經圍著篝火堆坐下了,護衛們分成兩班輪流巡邏,不巡邏的人便坐下來取暖,聽葉鯉講故事。夏默年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返回馬車披了條毯子坐在馬車的駕車座上,看著圍繞著篝火坐下的一夥人,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以前聽葉鯉講過,這或許是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借著暖人的火光隔著朦朧的星光,夏默年抬起頭,想起阿媽來。
“時光靜好,與子綿綿語。”朦朧裏夏默年記起阿媽教給自己念的詩來,那是她寫給阿爸的,可是阿爸那個男人,從來沒有關心過阿媽,但是夏默年知道,阿爸有他自己的理由。他有他的夢想,有他的子民。而自己這樣的孩子也就隻能夠在幕後看著,跟阿媽一起為阿爸祈福。有時候夏默年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快點長大,然後就可以為阿爸分憂,幫助阿爸解決那些令阿爸頭痛不已的難題了。
可是時間飛快流逝人瞬間長大老去啊這些話,都是在胡謅亂扯。
十幾年了,該長大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個大孩子的時候,在那個男人眼裏,卻仍舊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毛孩子,怎麽也長不大。
“時光靜好,與子涓涓書。”夏默年默默地念著,記憶裏,時光一直靜好。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三十七幕 危命之時(下)
森林裏灌草叢生,何崖握緊匕首,他的長槍鮑隱被他放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在這樣的環境下長槍冷兵對於他來說是個負擔。在很小的時候何崖跟著易輒學武時,易輒就常常說,一個人不能隻信賴於一件兵器,更重要的還是自身的實力,那個威武的男人還說,真正的武士,草木皆兵。
現在他隻握著一把匕首向前走去,他身後的不遠處,荊虹和逢淵埋伏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們三個配合的很好,隻要一出現意外,其中一個人支援另一個人返回匯報消息。何崖相信他的部下,就像相信他自己。易輒說戰場上如果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來作為自己的後背的話,那麽是很容易死掉的。
他們三個人圍繞著這片灌草叢徘徊很久了,空氣裏的血腥味兒源頭就在這裏。可是灌草叢裏靜悄悄的,不像是有生命。何崖原本想要帶著荊虹和逢淵離開的,但是灌草叢裏忽然發出了裟裟的響聲。
何崖小碎步地向前挪移著,可是當他看清草叢裏趴著的東西時眼睛頓時睜大了,是個孩子,滿身是血的孩子。他覺得這個孩子已經死了,不死也活不長了,因為流了很多血,把衣服都浸成了鮮紅的色澤。可是身為引侯嗅覺靈敏的他很快就發現,這些血不是同一個人的,而是很多人的血混到一起的。
“逢淵,回去稟報!”何崖回頭對身後潛伏的兩個人喊,“這裏有個孩子,昏死了,呼吸很薄弱。荊虹,把我的鮑隱槍拿過來,敵人可能就在附近!”
“是!”逢淵領意,迅速撤回。荊虹拔起何崖的長槍向何崖走去,他的腳踩在碎碎的草地上,發出裟裟的聲響。這個夜晚不應該是個不平靜的夜晚吧?荊虹在心裏說,然後加快了向何崖靠近的腳步。
何崖接過荊虹遞過來的長槍,用腳踢了踢倒在草叢裏孩子的後背,孩子一動不動,“真的昏死了,荊虹,你覺得這個孩子是一般的孩子麽?”
“不會是一般的孩子,”荊虹按著自己的長劍,眼前這個孩子出現的太詭異,“這裏的風比其他的地方冷啊,會是陰氣麽?將軍小心些為好,我們等大祭司來了再說吧。”
“這樣也好。”何崖說,然後他和荊虹背對背的環視起四周,寂靜悄悄的,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發生的,何崖在心裏說,這一刻他也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灌草叢裏孩子好像動了動,卻又趴了下去,孩子整個身子蜷縮著,像是條僵硬的盤在一起的蛇。
葉鯉靠著車夫與取暖的護衛們侃侃而談,他這個人很喜歡講故事,從神話傳說講到諸國紛爭,從諸國紛爭又談到江湖遊俠客,護衛們很喜歡聽他講故事。筌囡囡從附近采來了野果,咬上去格外生脆可口。她一邊聽葉鯉講故事一邊偷偷地張望發呆的夏默年,搞不懂這個公子到底在想些什麽。畢竟是德妃的孩子,像德妃一樣,都是令人猜不透的人。
夏默年貼著馬車的駕車座靠板靜坐著,這時候沒有人趕上前打擾他,在場的很多人都知道,夏默年公子的脾氣格外得古怪,稍有不慎便會讓他發怒,結局不用想都知道好不到哪裏去。
這一刻他懷念著南夏國的海來,那麽的藍,和天空一樣的顏色。阿媽的眼睛也是藍色的,湖藍湖藍的,像寶石一樣。他記起小時候和侍女衛士們溜出宮跑去東海岸邊撿貝殼看日升日落的事情,那個時候自己真的很小,什麽事都任著自己的性子。夏默年還記得那個時候有個唱歌很好聽的大姐姐,在海邊望著遠處在海天間遊弋的鷗鷺歌唱。
“塵河皚皚,白雪蒼蒼,有人吟唱兮,盼君歸來。”那個大姐姐這麽唱,滿腔傷感,讓人聽上去心裏很是不好受,“塵河皚皚,白發唏唏,有人歌舞兮,盼君歸來。”
後來夏默年三番五次地跑去東海岸邊玩耍,幾乎每一次都能看到這個大姐姐在不停歇地歌唱,那時夏默年問那個大姐姐你為什麽總是不停地唱啊唱啊,他來的時候大姐姐在唱,他走的時候大姐姐還在唱,而且大姐姐的歌聲裏總是充滿了憂愁。
那個大姐姐並沒有回答他,隻是不停地唱著,再後來他沒有再見到那個大姐姐,路過的漁夫對他說,不久前大姐姐投海自殺了。夏默年從葉鯉那裏了解到如果親人去世的話不停地唱親人喜歡的歌會招來親人的魂魄,然後死後就能永遠在一起了。那個時候夏默年想,大姐姐一定是在唱歌招引她愛人的魂魄,當地的漁夫們都叫她招夫女,很多人在她唱歌的那些日子裏都會停下手裏的雜務跑去聽她歌唱。
夏默年現在想起來都會很還念那歌聲,他緩過神來,頭頂上的大樹葉子上有殘留的雨水,現在順勢滴下來,剛好滾跌在了夏默年的額頭上,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
“可笑,”夏默年抿去雨滴,“搞得跟我是什麽傷感歲月懷念過去落淚的客一樣。”
夏默年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夢一樣,夢醒後他還在南夏,還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偎依在阿媽的懷抱裏,同阿媽為阿爸祈福。可是這個夢卻是這麽真實,像永遠也醒不了一樣。以前的生活太過平靜了,平靜的沒有一絲波起波伏,平靜的讓人老是會覺得有什麽不平靜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可是這一切並不是夢,比真實更真實,真實的讓人害怕。真實的星光灑落在他的麵龐上,真實的風吹打在他的衣袖上,還有真實的夜幕裏野獸的低吼嘶叫聲,以及逐漸變大的人踩草叢灌葉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