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厚重的羽絨服走出了房間,盛閆傑始終遠遠跟著我。春天的夜還是很涼,風卻帶了清新的味道。白天那些人施工的地方,起了一座玻璃房,圓形的,白色的歐式尖拱,有幾分童話的感覺。
我慢慢踱步過去,春天像我穿得這麽厚在別人眼裏應該很怪異吧。盛閆傑與我平行相隔十步,默默地配合著我的步伐。
“那是什麽?”我指著新起的那座玻璃房,大聲問他。微涼的空氣還會凝出哈氣。
“去看看。”
我靠近那座玻璃房子五米的時候,燈突然亮了。金色的燈光從尖拱一路蔓延下來,鋪到地麵,四周的玻璃窗又反射出燈光的閃爍,讓黑暗突然明亮溫暖了起來。
我怔愣了一下,推開白色的木門,溫暖馨香撲麵而來,層層疊疊的鮮花撲麵而來。正中是一張白色圓桌,四周圍著幾層高的花架,花架上擺滿了盆栽的鮮花,種類多得看不過來。
盛閆傑站在門口似乎想推門,我馬上緊張起來,花房裏太小了。看到我驚恐的眼神,他的手又緩緩落下,他站大門外,隔著玻璃看著我。
這才讓我安心了不少,圍著花架緩緩轉了一圈,一盆盆欣賞那些盛開的花,又提起一邊的水壺給近處的幾盆澆了澆水。
這些種植在土壤裏的鮮花比我房間那些看上去更富有生命力。它們生根土壤,驕傲蓬勃的生長怒放,我看著看著不知怎麽就淚流滿麵。
在它們麵前我自慚形穢,我的生命從沒盛放過,就在慢慢走向死亡,我捂著臉蹲下身子,悲傷的哭泣。
盛閆傑衝了進來,他想抱我,他說:“別哭,夏諾!”
然後,我開始大汗淋漓,我開始窒息,我掙紮著。他把我抱出花房,放在台階上,然後遠遠地離開。
身邊再也聞不到他的氣息,我才慢慢安靜下來,我看到他站在遠處,從沒有過的頹然。
“夏諾,你可以走了。”他幹澀的聲音無比挫敗,隱著巨大的悲慟。
我眼睛攸得睜大,不可置信地問:“你放過我了……”
盛閆傑沒有回答我,隻是站在原地盯著我,腳步向前挪了一下又停住,然後狠狠轉身大步離開。
沒有驚喜,隻是心忽的一下鬆了下來,隨即便是一種無著無落的空寂。他的背影在輝煌的燈光下,依舊陰暗,甚至有些蕭條。
隔天早晨,我沒有看到盛閆傑,趙又琳提了一隻箱子進來,裏麵裝著我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還有一張銀行卡和一把鑰匙和一部手機。
“這是地址,盛總說等你找到地方再把鑰匙還回來。卡裏的錢是你些日子的陪伴應得的。”趙又琳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感情,現在看我的眼神更加不屑了。
我沒有拿,既然要離開了,還要住他的房子拿他的錢豈不是笑話。我拿了那件羽絨服,收下了行李箱。沒有跟趙又琳解釋。
我等了一會兒楚湘,我笑著跟她告別,讓她向任蒙表達我的謝意。
“要離開了,你開心嗎?”她問我。
“嗯,謝謝你,幫我說服盛閆傑。”
“他的情況你知道,讓偏執症患者放棄他的偏執,相當於撕裂靈魂,除非他自己,誰也做不到。”楚湘告訴我。
撕裂靈魂,我無法想象那是什麽樣的感覺,我突然有些理解盛閆傑昨晚那種悲哀彌漫的表情。
“這是我的電話,等你安頓下來告訴我地址,我們還可以像這樣聊天。”楚湘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接過來,搖搖頭,“我可能請不起你。”
“盛總付了一年的錢,我不能退費的。”楚湘的理由讓我無法拒絕,如果我堅持將心理谘詢費退給盛閆傑未免又有些矯情了,於是我點頭。
告別了楚湘,我提著我的小箱子踏出了盛家的大門,走到院門時,我敏銳地捕捉到一束視線,我回頭。我住過的房間窗口,一道影子一閃便不見了。
我知道是他,我佇立了一會兒,他始終沒再出現,我才轉身出了盛宅。
我走出了盛閆傑的生活,自由的空氣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舒服。巨大的空虛感籠罩著我,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我要去哪時,我居然答不上來。
自由與孤獨無依原本就是雙生子,享受自由的同時,也要擁抱浮萍般無依的空虛。我拔通了白寒的電話,問她在哪裏,是否能暫時收留我。
讓我意外的是白寒回了醉夢生,而醉夢生已經換老板了。自從在新城出了事之後,劉老板就人間蒸發了。我告訴司機我去醉夢生後,從反光鏡我看到出租司機閃過一絲異樣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我很熟悉,我終於又重回那個沒有盛閆傑的時候了。
來到醉夢生時,原本金壁輝煌的大廳關著燈,還沒到營業時間。門口的保安看見我很熱情的迎上來,好像我是久出歸家的人。
“夏小姐你可回來了。”保安熱情地接過我手裏的箱子往裏走。
我恍然隔世一般打量著曾經熟悉的紙醉金迷,原來我一直堅持的就是這些嗎?我苦苦跟盛閆傑抗爭,不做他籠中的金絲雀,可最終我還是隻能在醉夢生這種更大的牢籠中生存。除了這裏,我居然無處可去。
多麽諷刺啊!
白寒出來看見我時,我正站在門口發呆,她一下把我拍醒,“你終於回來了,你猜現在的老板是誰?”
我搖頭表示猜不到,白寒就一路拉著我往裏走,走到一半我便看見雯姐正向我走來。我瞪大眼睛,不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雯姐一見到我就緊緊摟著我,我也哭了,像見到久違的親人。
“雯姐,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雯姐一直搖頭,用手給我擦眼淚,看著瘦得不成樣子的我,她的眼圈也紅了,“夏諾,別說傻話,我現在挺好的。”
我們倆就站在走廊裏掉眼淚,一邊白寒大咧咧道,“行了行了,進屋說。”
原來,盛閆傑早就把雯姐保出來了,客棧卻開不下去了,發音名聲臭了。雯姐就把客棧轉讓了出去,又用轉讓費盤下了醉夢生。
“雯姐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錢?”我自然知道醉夢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
“那時候姓劉的下落不明,這裏已經多日不營業,房主急著低價轉讓,我覺得合適就盤下來了,還有一個朋友合夥。”雯姐告訴我。
“雯姐是大紅人,路子自然野!”白寒嘲笑我無知。
我想想倒也說得過去,雯姐在這行混了十幾年,結交了不少有背影有錢的朋友,有人想跟她一起賺娛樂這碗飯,也是說不準的事。
聽了這些我才稍稍心安,但對雯姐還是心有愧疚,畢竟因為我她想過的田園生活又過不成了。
“好了,我在哪都是賺錢,接手醉夢生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你們就留在這兒,沒人再敢欺負你倆了。”雯姐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白寒。
“盛閆傑怎麽肯放了你了?”白寒挑了我一眼。
“就像你說的,膩了就丟開唄。”我不想回憶那些惡夢,“你住哪?我現在沒地方住。”
“陪了他那麽長時間,居然連個房子都沒混上,還要來擠我的出租房,你可真夠有出息的。”白寒嘴上雖然挖苦我,還是丟了把鑰匙給我,“一會兒陪你去買床上用品,咱倆一塊回去。”
我點頭,終於感到一絲回到過去的輕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腳步問白寒道,“那天咱們去看霍榮聶,後來你去哪了?”
白寒臉有些變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不知怎麽睡著了,醒了在一棟空房子裏,回了雯姐客棧也不知道你們都出了什麽事。隻好先回星都。”
我點點頭,總覺得哪不對勁,卻又說不出理由。
“那天你沒事吧?”白寒見我沉默不語,又追問道。
“噢,沒事。”我笑笑,不想再深究這件事,反正已經過去了,“你聯係過霍榮聶嗎?”
“他們家人怕他又去找盛閆傑的麻煩,看他看得很緊。”我們一邊走一邊說,雯姐先一步去忙了,白寒才壓低聲音說,“霍家一直在找你,他們不願意跟盛閆傑明著為敵,卻敢動你。還是得小心點。”
她不提我倒忘了這樁麻煩,一直在盛家,除了盛閆傑,我都忘了危險的存在。現在回醉夢生又要重新麵對這些事情了,我歎了口氣。
現在的醉夢生不比從前,一段時間的停業讓它元氣大傷,雯姐接手後小姐連過去的一半都不到。她隻能靠自己在這個圈裏的名氣,慢慢招人。
留下來的姑娘們都算是對醉夢生最忠心的了,當然也有一些是沒出息,離開了醉夢生無處可去的,比如我。
這種情況醉夢生也不得不放下身段,雯姐發動所有的姐妹一起,主動聯係自己過去的熟客,希望能慢慢讓生意好起來。
雯姐不讓我進包間,讓我幫著她管理一些雜事,記記帳目,什麽酒水、服裝、化妝品之類的開支,小姐們的上鍾考勤,白寒除了對付老客人,平時還要負責教新來的姑娘怎麽賺客人錢,怎麽能讓客人開酒消費之類的。
我很少出現在公眾視線,就算是這樣,夏諾重回醉夢生的消息還是不徑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