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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往事如塵

  北辰襄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在那個夢裏,他做了許多事與願違之事,他甚至傷害了自己最深愛的那個人。


  不過幸好那隻是一場夢。


  北辰襄甫一睜眼,那樹葉間傾瀉而下的陽光便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摸到濕潤的臉頰,以為那隻是因為被刺痛了雙眼才流下的眼淚。


  有什麽好哭的呢,都是一場夢而已。


  周圍的世界驟然之間喧囂起來,他聽到沉悶的鍾鼓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還有晨間宮人們忙碌的聲音。他知道每天這個時辰鳳梧宮的小太監就會滿皇宮找他去上早課。但是他一點都不想去聽刻板嚴肅的太傅講課,寧可躲在禦花園的樹上睡上一整天。


  陛下……陛下!

  吵死了,本殿說過今日不上早課,太傅問起來便說本殿病了。


  那樹下的小太監們憂心忡忡地看著躲在樹間不肯下來的小太子,一時之間也無法可想。誰都知道他是鳳皇最愛的孩子,他的母妃是東玥最受寵的女人,他一出生便尊貴非常,如今更是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小小年紀便已姿容過人,豔驚天下。然而或許上天不會讓一個人太完美,所以他生來便和他那個柔弱的母親一樣體弱多病,鳳皇為他尋遍了天下名醫也依舊未有起色,再加上他生性頑劣,不服管教。鳳棲宮的宮人們為了伺候好這個小主子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一提到這鳳棲宮,許多宮人是寧可去荒僻的冷宮做苦活也不願留在他的身邊。


  陛下,聽說今日遙王也要來文華殿。


  皇叔?


  北辰襄聞言猛地從樹葉間探出小腦袋來:皇叔不是還未回宮嗎?


  遙王昨夜就回宮了。


  小太監心驚膽戰地看見他站在數尺高的樹杈間,唯恐他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他這千金貴體要是有個好歹,隻怕鳳皇非得血洗鳳棲宮不可。


  皇叔回宮你們怎麽不告訴我。快伺候本殿更衣,本殿馬上要去文華殿。


  這整個皇宮裏,能鎮得住小太子的除了北辰遙這個皇叔再不做其他人想。看到他終於乖乖去文華殿上早課,宮人們都鬆了口氣,可就在他從樹上爬下來的時候,一時大意忽地一腳踩了個空。宮人們看到他從那麽高的樹上摔了下來,個個都在樹下驚聲大叫起來。


  小心!


  英雄救美這種橋段放在戲文裏都顯得有些俗套了,但若是真的遇上才會知道那一刻的心動根本是無法控製的。


  雖然宮人們都說遙王是個寡情而且冷淡之人,但北辰襄卻始終覺得皇叔那張嚴酷如冰的麵孔之下有著別人看不到的溫柔。就像此刻他抱著自己的雙臂是那樣溫暖和安定,讓他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殿下太胡鬧了。


  北辰遙的訓斥讓北辰襄驀然回過神來,這才慌忙從他懷中掙紮出來,理了理衣衫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彼時他還要高高抬起頭才能勉強夠得到北辰遙的目光,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意識到要去追逐這個人的腳步,因為他不甘心永遠隻是仰望,他想要和他並肩而立。


  那日他是坐著北辰遙的車輦被送去文華殿的,這是他第一次和皇叔同乘一車,本是件激動之事,但也許是因為早間玩耍得太累,竟趴在北辰遙的懷裏睡著了。


  北辰遙的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氣和晨間露水清冷的味道,那明明是世間最尋常不過的氣味,卻讓北辰襄惦記了一輩子。


  那或許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地親近北辰遙,借著困倦這個理由一路上他都緊緊抱著北辰遙,好像怕他會趁著自己睡熟而悄悄離開一樣。


  彼時母妃正在病重,而父皇鎮日相伴左右,甚至不問政事,朝中謠言四起,討伐之聲都是奔著北辰襄與他母妃而來。他雖然是個孩子,卻也知道自己身陷什麽處境之中。所以他不願去文華殿,不願和其他皇子待在一起,因為他知道那文華殿裏的每個人都在盼著自己快些死去。


  身在這虎狼四顧的皇宮之中,他不得不學會用任性和胡鬧來保護自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有誰可以信賴。


  也許北辰遙是唯一的例外吧。


  從鳳棲殿到文華殿的途中會經過一條長滿藤蘿的曲廊,眼下正是藤蘿盛放的季節,遠遠望去如一片紫雲縈繞,絢爛非凡。那車輦行到曲廊時,廊前忽地有風吹過,一陣香風拂來,北辰襄忍不住抬頭看去,卻見一片燦若雲霞的花海趁著北辰遙秀美俊逸的側顏,少了幾分平日裏的淩厲,卻多了些歲月靜好的安寧。他怔怔地望著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的臉,然而就在北辰襄伸出手的時候,他卻突然看到自己指縫中溢出紅色的鮮血來。


  這,這是什麽?!


  他被那鮮紅的血驚得猛然向後一縮,這時他再看向北辰遙時卻發現麵前坐著的不再是那個豐神俊秀的皇叔,而是一具滿身是血的無頭屍體。


  他驚叫著從馬車上摔了下去,周圍的一切都像是突然間天翻地覆了一般,那紫色的藤蘿在風中飛舞起來,然而那些紫色的花影落下時卻成了漫天的血雨。


  皇叔,皇叔——!

  北辰襄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他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幻夢一般消失不見了,他在一片狂舞的血花中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亦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隻是想逃。


  這一切都是場夢。我隻要醒來就好了。


  快點醒過來,北辰襄,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但是他終於還是避無可避地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曾對北辰遙做過的事。因為他看到在那一片血色花海的盡頭處,北辰遙的頭顱就那麽安靜地躺在那裏。他的雙目安靜地緊閉著,臉上似乎還帶著解脫般的笑容。


  “皇,皇叔……”


  是了,他想起來了。他親手逼死了北辰遙,逼得他不得不用自殺來了結這一切。


  “北辰襄——!”


  是我逼死了他。我曾經發誓要用一生去愛護的人,被我逼死了……


  北辰襄,你看看你多可悲。你口口聲聲說愛他,最後卻用自己的愛害死了他。


  “北辰襄,別過去——!”


  他對身後傳來的呼喊聲置若罔聞,而是徑直走向北辰遙。在他的身後,君疏月的身影從一片血光之中飛掠而來,他拚命伸出手想要拉住北辰襄,但是卻在快要靠近他的一刹那間,他腳下忽然裂開一道黑色的縫隙,畢羅花的藤蔓從縫隙中瘋長出來,那藤蔓緊緊纏住了君疏月的身體,他進入北辰襄的意識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再也無力掙開這些妖異的藤蔓。它們纏著君疏月的身體越收越緊,他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骨頭被碾碎的聲音。


  “君疏月,你真的太蠢了,你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居然還要自己跳進來。”


  “白舒歌!”


  聽到白舒歌的笑聲,君疏月的臉色陡然一變:“你這個瘋子!”


  “對,我就是個瘋子,但我這個瘋子也是你們逼出來的。”


  此刻出現在北辰襄靈識之中的白舒歌已恢複了他原來的模樣,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除了身形看上去略有些單薄以外,與尋常人也並無什麽不同。不過他的那雙眼睛之中卻閃爍著異常陰森的寒光,仿佛透著一種失控的瘋狂。


  “當年我們君家確實有負於你,你要殺我我無話可說。”


  白舒歌聞言忽而大笑道:“你以為你這條命就夠了嗎?君疏月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你若要天下人陪葬,白舒夜也會死的。”


  “你真是學聰明了,知道拿他來威脅我。”


  白舒歌走上前輕輕捏住君疏月的下巴:“但是我跟你們不同,我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燒成了灰,它是不知道痛的。”


  “所以之前你為白舒夜所做的那些事,都是在演戲?”


  白舒歌冷哼了一聲,驀地轉過身去:“他和阿夜再像,也不過是個替身。你們千方百計想捉我的軟肋,到頭來才發現那不過也是一場騙局罷了。”


  “你果然是沒有心的。”


  “所以我比你更懂怎麽折磨人。”


  白舒歌一邊說一邊慢慢走向北辰襄,他一直緊緊抱著北辰遙的頭顱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北辰遙的死是他心底永遠抹不去的痛,而白舒歌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能將他控製在手中。


  北辰襄的力量比君疏月想象中更加可怕,而如今他就像是一隻傀儡一樣被白舒歌任意地操縱。在他的麵前,君疏月甚至連玉髓經兩三成的功力都施展不出來,所以才會被困於此地。


  “你不用著急,許南風就在來的路上,我會很快讓你們見麵的。”


  不過在送你們上路之前,我還有一場好戲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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