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以毒攻毒
阿呂從院中倉皇逃出,直到走到人流熙攘的街道上才有種自己又回到人間的感覺。那孩子的眼神讓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仿佛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君疏月,那個明明已經身陷囹圄求生無望的男人為何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難道真的是自己做賊心虛?
不,從決定幫父親完成母親遺願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經拋棄了所有的良善,就算是許南風也不過是整盤棋上的一顆棋子而已,對此他不必抱有任何的不安和愧疚,這一切,都隻是為了……
然而他那顆慌亂不已的心還來不及平複,忽然之間他在來南北望穿梭不息的人流之中嗅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
那是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味道,那種香味在他的記憶裏是混合著濃稠的血和怨毒的恨一並出現的。
那是君疏月身上獨有的氣息,那種味道甚至比畢羅花本身更加令人迷醉。
阿呂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目光慌亂地在人群中尋找著香味的來源。他真希望這一切隻是幻覺,但是他看到了他。在庸庸碌碌的芸芸眾生之中,對方哪怕隻露出一個背影也是那樣的傲然奪目。
是他……
是君疏月!
阿呂僵立在當場,仿佛全身的熱血都已凝固,心跳亦隨著那人不經意地一轉身而猝然停止。
他上一次見到君疏月還是在白舒歌的冰牢裏,他蒼白得好像一碰就會破碎,然而今日赫然出現在阿呂麵前的君疏月卻如他們初見時一樣,冰雪之姿,天人之貌,美得讓他感到驚心動魄。
他不是應該被囚禁在冰牢裏嗎?他的雙腿不是已經被自己折斷了嗎?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阿呂望著漸漸走遠的那道背影,整顆心都已被恐懼所占據。當日君疏月發狂殺人的情形他曆曆在目,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能夠製服他,阿呂是絕不敢靠近他半步的。
白舒歌說過,君家人就是披著人皮的厲鬼,他們的外表越是光鮮,內裏包裹的黑暗就更深。而自己正是那個引出黑暗的人。
他真的逃出來了嗎?
如果落入那種境地還能夠安然無恙脫身,那麽這世上還有什麽人什麽地方能夠困住他?
阿呂想到這,一顆心已經猛然沉到了底。如果那人真的是君疏月,他第一個報複的人會是誰?
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手腳麻木就撞開人群神色倉皇地匆匆離開。他必須馬上把這件事告訴父親,否則他會有性命之憂!
還有白舒歌,他日日守在冰牢之外,怎會讓君疏月逃出生天?還是說他也已經……
不,當務之急是應該先回冰牢一看究竟,畢竟如果君疏月逃了出來,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自己。也許那隻是個與他相似之人?
阿呂隻覺得腦中一片混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靜,更失去了往日的警覺。而他的大意也正好給了別人可趁之機。
許南風步步為營小心謀劃,等的其實就是今天。
而在此時的辰國公府,許南風和景帝已離開多時,而蕭常秋卻一個人枯坐在房中,仿佛連最後一絲活氣都已經被抽走。
蕭靖言是你的兒子吧。他確實是個好兒子,為了你,他什麽都可以出賣。他可以出賣我,可以出賣白舒歌,當然還有你們所謂的複國的抱負。
許南風臨走時留給他的話就像是一把刀直直插入他的心口。他當然不會那麽輕易就上當,他也不相信所有的計劃會毀在他寄予厚望的孩子身上。他知道這是一場攻心計,誰先亂了陣腳誰就輸了。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輸了呢?他從許南風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刻骨的恨意,他要報複的不止是自己,他甚至可能會將整個北滄拉去給君疏月陪葬。
如果他走進那間冰牢,看到那樣的君疏月……
蕭常秋終於明白自己犯下了一個怎樣的錯誤。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時候,其實是許南風在一步步地掌控他。
他以為許南風身陷重圍根本無力反抗,可其實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許南風的天羅地網早已經無形中將他包圍。
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他派出的密探還沒有回信。
時間過去越久,他心裏的不安就越深,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被導入了一條歧途,可是卻又偏偏無法回頭。
走錯了一步,接下來可能每一步都是錯的。
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漸昏暗,蕭常秋的屋中依然沒有點燈,他手邊的藥湯熱了又熱,涼了又涼,他卻連碰都沒有碰一下。
他在黑暗中靜坐著猶如一座蒼白而沉默的雕像,當窗外的一束慘白的月色照在他披散的亂發上時,他看著鏡中的人影才恍然發現自己真的老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接著他聽到了阿呂的聲音。
他沒有應聲,任由阿呂在門外慌亂地敲打著門窗。在聽到他聲音的一刹那,蕭常秋忽然什麽都明白了。
阿呂自然已經去過了冰牢,但那裏已然空無一人,那間囚禁著君疏月的冰牢亦隻剩下一地黯然枯敗的畢羅花。
看到這一幕,他第一反應就是馬上趕回辰國公府報信,然而當他敲開蕭常秋的房門時,等著他的卻是蕭常秋毫不留情的一記耳光。
“你當真是我的好兒子!”
蕭常秋久病在身,就算是盛怒之下這一巴掌也傷不到蕭靖言,但是有些懷疑就像是瓷器上的裂紋,一旦出現就會永遠橫在兩人之間,再怎麽修補也會留下傷痕。
“父,父親……”
“你不許叫我父親……咳……”
蕭常秋話剛出口,喉間就湧上了一股血腥之氣,蕭靖言看到他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慌忙上前將他扶住。蕭常秋本就體弱,又在許南風麵前跪了許久,這一怒之下氣急攻心,身體再也強撐不住,倒在了蕭靖言懷中。
“父親!父親——!”
一時之間整個辰國公府上下又亂成了一片,府上的下人們聞聲趕來,但他們誰也不知道蕭靖言的身份,見他抱著蕭常秋叫父親,都以為是外頭闖進來的瘋子。蕭靖言沒有武功在身,沒掙紮兩下就被府上的侍衛按倒在地上,他眼睜睜看著蕭常秋被眾人抬進屋子,而自己卻被攔在外頭求入無門,任他如何解釋央求都無人搭理。
他就像是一個棄兒,連一個真正的身份都不配擁有。
這難道就是報應嗎?
跪坐在蕭府門前的蕭靖言麵容慘淡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哭不出來了,他隻想笑,笑他自己,因為他自己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裏跪了多久,一直到天色昏沉,遠處隱隱傳來雷聲,一道白色的閃電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滂沱的大雨傾盆而下,他抬起頭望著晦暗不明的天際,這時一柄傘在他頂上徐徐撐開,他望著那傘麵上的潑墨白梅,不覺身子猛地一顫。
“蕭公子還打算在這裏跪多久?”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
許南風淡淡地笑了笑:“我們何不回去再談?”
“回去?回哪裏去?”
蕭靖言在看到許南風出現的一刹那就什麽都明白了。突然出現的君疏月,父親的反常,還有被劫持一空的冰牢……
“天下之大,你好像隻有我那裏可以容身了。”
“你對父親說了什麽?”
許南風伸手撣了撣自己肩頭的落雨,神情漠漠道:“當日你是怎麽離間我與阿疏的,今日我便是怎麽還你的。這一巴掌打得你很痛嗎?”
“你果然……你很想我死是不是?那你殺了我啊!”
他話未說完就被許南風從地上一把拽了起來,許南風的眼睛裏笑意褪盡,剩下的隻有一層讓人戰栗的寒光。
“你想死?你挖去阿疏髕骨,把他關進冰牢日日折磨的時候,你想過自己的下場嗎?當初我說過會待你如兄弟,所以我對你沒有一絲保留,你又是如何待我?你明知道阿疏比我的命更重要,你卻利用我的信任傷害他!蕭靖言,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南風……”
蕭靖言忽地眼神一沉,可是沒等他咬住自己的舌頭就被許南風狠狠扼住脖子,他幾乎沒用什麽力氣就卸下了蕭靖言下巴,從他口中將那暗藏的□□挖了出來。
“我們還有很多賬要一筆一筆清算,不急,我們慢慢來。”
蕭靖言此刻已經無法掙紮了,他慘淡的雙眸裏倒映著許南風那雙狠厲而冷酷的麵孔,和他記憶中那個溫和愛笑的吝嗇老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其實白舒歌說的不對,比起君疏月,許南風才是真正可怕的那個人。他對於愛恨都有著太深的執念,所以他會為了君疏月成為這世上最溫柔的情人,也會為了君疏月成為這世上最凶殘的暴君。
“別傷害我父親……我求你……”
蕭靖言掙紮著抓住許南風的衣角哀聲苦求:“他時日無多,求你……”
“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好好‘孝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