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浮萍
我盯著她的手,不是因為她手上的那枚定製戒指,而是因為印象特別深刻的那張照片。
裴曉梅和那個坐在屏風後麵的女人,那女人隻露出一隻手。
“是你,和裴曉梅見麵的人是你。”
顧雯有些訝異,眼神閃過一絲精光,收回手冷笑說道:“哦?你竟然知道這個,真是讓我意外。不過,你知道也沒什麽,反正裴曉梅現在已經生死不見,你有證據和我有關嗎?”
“顧小姐好本事,不動聲色害了裴美玲,還能讓裴曉梅聽你的話。”我深吸一口氣,心口悶得生疼。
顧雯輕輕幾句話,就像一把匕首,撩開了長州的那些過往。
一樁一件,從裴曉梅開始,我的惡運就沒有斷過,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誰,要這樣算計我。
甚至還曾經可笑的以為是什麽報應。
原來,那雙翻雲覆雨的手就是我最沒有想到的顧雯。
“這有什麽難的,”顧雯笑得張狂,溫柔的麵孔消失不見,“你和裴美玲鬥得那麽狠,所有人都知道。而且,她出事之前還見過你,不是嗎?”
她一邊說著,身子微微向前傾,“白深深,自從我知道你的存在,就心心念念想把你除掉,你像一根刺,紮在我的心上,連血帶肉,你知道我的丈夫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那些夜晚的苦,你懂嗎?”
我怎麽會不懂,比起顧雯,我還有更深的自卑,出身地位,我樣樣不如她。
“江開的身份不同,身邊有個把女人我也習慣了,但是你不一樣,”顧雯的語氣猛然狠厲,“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會是我的勁敵。”
我一言不發,她越來越激動,“我必須毀了你,用最卑劣的手段,才能配得上你肮髒的身子和下賤的身份,裴曉梅愚蠢,竟然失敗,連她自己也搭上了,不過沒關係。”
她掠了一下頭發,撫了撫潮紅的臉,“本來我也沒有打算讓她活著回來。白深深……你完了,你終於完了。”
她喃喃的說著,眼睛落在別處,有那麽一瞬間,我從她的眼底看到迷茫和虛弱,嘴唇動了動說道:“……顧氏也保住了。”
顧氏?什麽意思?
我和顧氏能扯得上什麽關係?
我心裏疑惑,隱約感覺到,事情不像表麵上看到這麽簡單,為了對付我——僅僅是個情婦,至於這樣嗎?從長州開始,布局,人選,回到洛城,甚至不惜用她自己作餌。
大費周章得太過,讓我有點懷疑自己的分量。
但現在想不了這麽多,我關心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你……真的懷孕了嗎?”我問。
顧雯抬眼看我,我屏息靜氣,等她的回答。
“當然,”她手放在小腹上,姿態愛憐,眉眼溫柔。
我心裏的苦澀迅速漫延,濃稠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我強作鎮定,勉強笑了笑,“那恭喜顧小姐了。”
顧雯清冷笑了笑,那一瞬的溫柔消散得無影無蹤,“多謝白小姐,不過,孩子的滿月酒你是喝不到了,我剛才沒有聽錯吧,江開說,以後不想再見到你。”
這話像鋒利的紮,抓了一把全數紮在我身上,我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顧小姐別得意太早,沒了我,還會有別的女人,何況,你也知道,我對江開而言,總歸是不同的,你殺裴美玲,勾結裴曉梅,又串通周宇傑,算計我害我,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知道了,會怨恨你嗎?”
顧雯一怔,隨即朗聲大笑,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白深深,虧我之前還說你聰明,可是你現在又笨得可憐。女人而已,沒有名份,時間一久,終究會淡忘,何況我肚子裏的肉一天天長大,到時候你覺得……他還會在意今天發生過什麽嗎?”
我心如刀狡,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她還想再說什麽,忽然住了口,我回頭一看,圖海從外麵走了進來,他麵無表情的看了看我,對顧雯說道:“嫂子,楚總讓我來接白小姐。”
我和顧雯都一怔,我心裏迅速湧起狂喜,又閃現一絲希望。
顧雯的臉色很快恢複如常,微笑問道:“哦?接到哪兒去?”
圖海說道:“楚總說,不想再見到白小姐,但洛城太小,難免會遇見,讓我送白小姐離開洛城。”
我身子微微一晃,如墜冰窟。
跟著圖海走出酒店,他始終一言不發,我走在他身後,慢慢走向停車場,那裏光線很暗,我覺得自己也像一步步走向無邊的黑暗。
不是沒有設想過離開楚江開的時候,但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是這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圖海,我是冤枉的。”
圖海像沒有聽到一樣,打開車門,說道:“白小姐,請吧。”
我緊緊抓著車門,指甲都快斷了,“沒有一點餘地嗎?讓我……見他一麵,行不行?”
圖海偏頭看了看我,側臉的線條在暗中更壯冷厲,“白小姐,別讓我為難。”
我收回手,手指僵硬著有些痙攣,彎腰上了車,整個人都忍不住輕輕發抖。
圖海剛發動車子,車燈剛一亮,一輛黑色的轎車忽然衝出來,直直擋在車前,把路堵上了。
我雙手抓著椅背,看著那輛車,車燈很亮,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圖海回頭說讓我坐著別動,他下去看看。
他手剛搭上車門,對方的人已經下了車,看到那雙腿,我就知道是誰。
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總是在這麽狼狽的時候見到他。
穆林深慢慢走到車門前,圖海推開車門,冷著臉說道:“穆總,您這是什麽意思?司機手滑了?”
穆林深沒理會他,隔著車窗衝我說道:“下來。”
我僵著身子不敢動,他這個時候出現,簡直是添亂。
“穆總,”圖海沉聲說道:“麻煩您讓司機動一下車,我還有事,楚總吩咐的,不敢耽誤。”
穆林深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叼在唇間,火機擦亮,照見他俊朗的眉目,他吸了一口煙,濃稠的青霧溢出來,冷笑一聲說道:“楚江開……在我眼裏算老幾?”
他說罷,肆意笑了幾聲,聲音沉涼,字字鋒利,“你不過就是楚江開身邊的一條狗,他我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你。”
話音剛落,他猛然拉開了後麵的車門,風吹了進來,停車場上沒有什麽遮擋物,隻有汽油味兒和塵土,我連嚇帶嗆,猛烈咳嗽了幾聲。
穆林深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垂下頭不敢和他對視,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他伸手要來拉我,圖海急忙說道:“穆總!白小姐是楚總的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穆林深冷笑,目光凜冽,“顧氏的千金才是楚夫人吧?她算什麽?”
圖海一噎,我更是無自地容,剛剛被顧雯一通奚落打擊,現在又被穆林深這麽說。
這一點是我最大的軟肋,不光彩,見不得光,縱然再害,也名不正言不順,楚江開始終是別人的丈夫,我是站在道德之外,為天理為世人不容。
就算我再聰明再漂亮,這一點也沒有辦法自圓其說。
圖海一愣神,穆林深把我拖下車,圖海急忙要追,穆林深抬腿踢在前門上,圖海一閃,沒被門撞到,但也失去了追我的機會。
穆林深帶著我剛上車,司機立即向後一退,車子呼嘯著駛出停車場。
司機並不是孟海南,大概回到了洛城,穆林深和銅雀台的關係就要隱秘一些,我無心理會這個,直接問他要帶我去哪,要幹什麽。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
可前方是哪兒,我不知道。
本來就難受的心情,像是被黑壓壓的烏雲壓著,前麵是無邊的黑暗,像我的迷茫,無聲鋪開,不知哪裏是歸處。
“帶我去哪兒?”我再次問道。
他轉頭看我,一線路燈的燈光透過車窗,落在他的眉眼間,眼裏湧動著我看不懂的情緒,雲翻浪湧一般。
我不懂,現在我也不想懂。
我滿腦子滿心都是楚江開,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沒有了他,我就沒有了根,沒有了天,我該怎麽辦?
如果我真的做錯了什麽,那我也就認了,可我這麽小心翼翼,我這麽愛他,在他危難的時候,我不怕危險不吝嗇錢財,一心想要他平安,一路被顧雯從長州算計回洛城,竟然輸得這麽難看。
委屈、憤怒、不甘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擰成一根繩子一圈一圈勒住我的心尖,讓我壓抑,無處發泄。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穆林深問道,他眯著眼睛,明顯壓著怒氣,“我說了,讓你回去,不管在哪兒,都快點回去,為什麽不聽我的?”
我滿腹的委屈和怒意瞬間爆發,眼淚衝了出來,“我想去!我想抓住機會,我暈了頭,以為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以為……我可以扳倒顧雯,可以當成楚夫人!結果卻挨了別人的算計,本來名聲就不好,現在連當個情婦都成了不忠不貞的情婦,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滿意了?”
我哽咽抽泣,肩膀忍不住的聳動,他看著我,漫長的沉默。
最終,他似乎歎了一口氣,車裏都是我的哭泣聲,我根本沒有聽清楚。
他扶住我的肩膀,把我輕輕攬入懷中,拍打我的後背,“好了,不哭了。”
我掙紮,他不鬆手,我抓著他的衣服,用力的拉扯,胡亂的抓咬,大聲哭,使勁喊,像一個潑婦。
從來沒有過的失控和瘋狂,眼淚奔湧,竭力嘶吼,穆林深不說不動,不阻止我撕打的動作,任由著我發泄。
他擋在我的麵前,無堅不摧,任遮擋住所有風雨,任由著我胡鬧,我知道這和他無關,也不該怪到他的頭上,但我總在他麵前忍不住自己真實的情緒。
我累極了,喘著氣倒在他懷裏,像一條瀕死的魚。
他輕輕撫著我的後背,另一隻的撥著我亂了的頭發,手指掠過冰涼的眼角,似乎微顫了一下。
車子往前行駛,車裏的光線明明滅滅,我輕輕抽泣,俯在他的胸口,悲怯又絕望。
車子最終在一個小院前停下,我想自己走,他一把抱起我向屋子裏走去,隔著昏暗的院子,我看到屋門口站著一個嬌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