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雨漲秋池
風陵渡上，秋風送爽。
午後斜陽穿過雲層灑在河道水麵之上，如同披上了一層柔滑的金色綢緞。
血衣教樓船上，聖女口中一道金色氣柱噴出，立時化作一個模糊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金色身影，身形與聖女別無二致。那人影口中一聲輕叱，轉瞬又化為一道金色煙塵盤旋在曹應雄身邊。
曹應雄神色凝重，轉身一拳向那金色煙塵砸去，卻感覺像是砸在了空氣上無處著力。金色煙塵在空氣之中隨風輕旋，忽然化為一個巨大的金色法環套在曹應雄右臂之上。
曹應雄臉色一變，眼看那金色法環套在手臂之上後，內裏均勻的騰出利刃旋轉著絞殺自己的血肉。
“五神金環？”
昆侖教聖女冷哼，身形不動，隻是任由那金色煙塵自主攻殺。
曹應雄麵對越絞越快的帶刃金環，不敢有絲毫小覷，看向一旁似乎還在對自己人帶有戒備的樓玉春喊道：
“蠢貨！現在她本體無法動彈，快讓人殺了她！”
樓玉春一臉不愉，但是看見聖女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不由咬了咬牙看向左右許諾道：
“你們去殺了昆侖教聖女，成功者直接升任一堂堂主之位！”
血衣教眾人心動，仿佛忘了點蒼派的前車之鑒，有一個算一個的都朝聖女圍攏過來，樓玉春卻是腳步錯開，似進實退的往後退了幾步。
“一群蠢貨！”
紫衣婢女冷笑，和另外三人一起站在聖女的前方，各持手中樂器，轉瞬間音波如化為實質對著血衣教教眾橫掃了過去。隻是讓楊元等人感覺奇怪的是，那四名看似錦衣豪奴身份的四人卻不見動彈，依舊護衛在鳳轎旁邊。
楊元心中一動，回想起之前聖女口噴金色氣柱後，那氣柱曾短暫的化為人形的細節，心中轉過萬千念頭。
陸子川凝目看向那正在和金色法環較勁的曹應雄，疑惑道：“難道真是五神金環？”
楊元問道：“五神金環是什麽？”
陸子川感慨道：“五髒者，所以藏精神血氣魂魄者也，分別為心、肝、脾、肺、腎，分主人體五行。據傳上古有異人，認為五行各有神明駐世，乃創先天戰技曰：五神秘法，五神金環就是屬於金行的秘法，最大的特征便是這金色法環了。”
徐一心中一動，這分明和那個少年道人所說的內神之法是一樣的，便挪到楊元身邊咬起了耳朵。
樓船之上，血衣教眾人興奮地朝聖女殺去，卻在中途又出現了如點蒼派那樣的情況，有幾人當場叛變向身邊的人殺去。
樓玉春往後退得更遠了，同時也明白，這次的所謂同盟，大概都要被昆侖教滲透成篩子了，頓時連找昆侖教複仇的心思也熄滅了，隻求接下來能夠有機會從旋渦之中退出來。
另一邊，點蒼派的費四爺招來江湖中結交多年的好友幫忙壓陣後翻身下船，幾個起落間也來到聖女跟前，眼帶憤恨的一劍襲來。
“費四爺，這又是何必呢？”
聖女唏噓一聲：“你點蒼派此行，已經折損過半了，不怕今日全留在了這裏，一個都回去不得嗎？”
費四爺咬牙，心中憤懣之下劍招更見淩厲，卻是被那守在鳳轎旁邊的四位奴仆聯手之下攔住。
一時之間，昆侖教一行不過九人，卻也不見絲毫性命之危。
旁觀者甚多，此時卻不見再有人出來助陣，樓玉春心中暗恨，她明白，他們血衣教和點蒼派這是被人推出來當槍使了。她就不信，昆侖神教還真的能在各門各派安插如此之多的棋子。
這是一個眾人皆明白的道理。
不然真有這能力，昆侖神教不早就一統江湖了？
當然，肯定還是有人是真不敢賭的，但畢竟是少數。
曹應雄也是心中鬱悶。
這金色法環可虛可實，應付起來非常麻煩。若是單純隻論實力，他自然有著極大的自信，不過他的手段比較單一，此時一臂被法環牽製住，連伸手結印再用一次“照山河”都沒辦法。
更讓他鬱悶的是，此時不少人都抱著看戲的心態看著這一切，並不願意親自下場永絕後患！
嗬，想拿昆侖神教當刀，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曹應雄此刻冷笑出聲。
——
“周姐姐！你來啦”
渡船之上，船家那個衣衫敞舊、赤著雙足的小女孩忽然驚喜的叫了起來。
楊元順著這語帶歡快的叫聲看過去，就見一女子撐著油紙傘自河麵之上緩緩走來，所到之處腳下無波。
這位，應該就是之前小女孩提到過的周姐姐了吧？沒想到竟是如此高手！
聽見小女孩的叫聲，那“周姐姐”便應聲而來，分明隔得還遠，隻是幾個眨眼便來到了船上。
她看見小女孩身上的衣物雖然破舊但還算幹淨，便對船家道：
“這些年來，多謝了。”
船家看見是她上船，不見他對著其他江湖之人的那種畏畏縮縮，雙手在身上擦了擦，露出一個窘迫的笑來：
“周姑娘客氣了，應該是我感謝姑娘為我送來這麽一個漂亮又乖巧的女兒。”
周姑娘點點頭，收起紙傘蹲下身子在小女孩身邊，問她最近過得怎樣、有沒有什麽開心的事情發生，如此這般嘮著家常的話題。
忽然，小女孩兒話題一轉，有些委屈的向周姑娘說起之前發生的事，先是指著那正在和五神金環較勁的曹應雄，淚水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著轉，央求周姐姐幫她打倒那個大壞蛋。
在小女孩樸素的世界觀裏，那個臉上有著長長疤痕且一言不合就要踩她頭的大個子曹應雄就是一個壞的不能再壞的大壞蛋！同時也不忘告訴周姐姐她被楊元所救下的事，拉了拉周姐姐的群裾躲在後麵，隻露出半邊小臉蛋。
楊元還是有些高興的。
果然，哪怕現在是剃了光頭，也無法掩蓋他有著一張帥氣臉龐的事實。
周姐姐向楊元看來，清冷的臉上露出一個微微的淺笑：
“我是周桑若，多謝大師出手相救。”
楊元念了一句佛號，不敢妄動。
周桑若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說道：
“起風了，注意著涼。”
說罷，將小女孩抱起，在她微微有些瘦弱的臉上輕啄了一口後交還給船家，轉身一步一步向曹應雄的方向而去。
這一刻，楊元還是沒有看清楚周桑若究竟是怎樣在水麵上行走的，倏忽之間便已上了那邊的樓船。
曹應雄身前，那個金色法環此時又散成煙塵，點點金光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細碎的光芒。
曹應雄無奈，轉身想要越過這法環直奔昆侖教聖女而去，那散成煙塵的法環又恢複成原狀，利刃旋轉之下就要絞掉他的一隻手臂。
破空之聲傳來，周桑若揮掌向那金色法環拍下，手腕處一點光輝亮起，法環欲再次散開時，卻被周桑若一掌直接拿下。
曹應雄一臉大驚，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想到對方解決了自己的困境，便欲抱拳道謝。
不過周桑若一掌拿下金色煙塵，那煙塵很快又恢複成了法環模樣，然後掙紮間被周桑若掌心帶動狠狠擊向曹應雄！
曹應雄臉色大變，隻來得及避開周身要害以臂膀迎上。
噗
一口鮮血噴出，曹應雄身形急退，連忙喝問：
“你是何人，為何要助紂為虐？”
周桑若眼簾顫動，有火光在眼中醞釀，聲音依舊清冷道：
“將霸道用在無辜的老幼身上，與惡何異？”
曹應雄眼咕嚕一轉，詫異道：“我何時對無辜的老幼霸道了？”
周桑若看他分明是不肯承認，中指彎曲做彈指狀，一條潔白的綢帶從袖口飛出，向曹應雄纏繞而去。
“不敢直麵強者，隻對弱者囂張，你的霸道神拳已經徹底練廢了。”
曹應雄大驚，久無動作的聖女拍手叫好。
周桑若無視她，隻是將目光盯在鳳轎上，冷冷道：
“你昆侖神教放肆殺戮，真不怕遭天譴嗎？”
又一隻纖纖玉手撥開轎簾，一個與聖女別無二致的女子帶著威嚴的氣息走出，原來這位才是真正的聖女，她嫣然笑道：“一眼便能識破我這小小手段，你是何人？”
“周桑若。”
聖女搖頭，有些疑惑道：“如此身手怎會此前藉藉無名呢？”
說罷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看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那麽一些不貪圖名利之輩的。你，很好。”
周桑若不語。
聖女繼續笑道：“若是換了個時間，我必會叫人綁了姐姐，然後送到我房間裏秉燭夜談。”
聖女這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因此不少人都聽見了，徐一臉上笑容燦爛，嘿然一笑：
“沒想到這個聖女居然還好這一口，有趣，有趣。”
蕭無言像是立刻就領會了徐一的意思，依舊無言的笑了起來。
駱玉公子臉上也有點繃不住，何雨薇、明月還有純潔的俞樹有點茫然，明月更是開口問楊元，問他是否明白。
嚇得楊元趕緊開口念佛號，道：“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有這時間還是趕緊準備好應付接下來的變故吧。”
楊元又找到陸子川，讓他盯緊了船家幾人，隨時準備救命！
聖女的話像是一個開關，很快便陸續有人警覺起來。江麵之上的各位高手也大多撤回到了自己門派所在的舟船之上。
聖女身邊，之前那個假冒的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竹仗點燃向天空飛去。
摩擦空氣的哨聲響起，竹仗砰的一聲響起，登時遠處有驚呼之聲傳來，隨後是兵刃交擊的脆鳴。這種騷動像是瘟疫一樣在傳播，楊元眺目遠望，不少舟船之上黑煙滾滾伴著吞吐的火舌吞噬著生命，更有不少身影被砍翻下船屍身落水。
更讓他驚悚的是，還有少數舟船在這亂局之中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慌亂之下衝著旁邊的船隻狠狠撞了下去。
“轟隆！”
河麵之上，驚雷炸響，前一刻還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大片鉛雲從河道上遊的方向覆蓋而來。
幾聲雷鳴之後，先是有幾滴水珠滴落在眾人的臉上，隨後越來越多的雨珠串成線直撲而下。
不過片刻，雨幕成河，銜接水天一色。
冰冷的秋風也在這一刻席卷而來。
陸子川忽然驚恐大叫：“糟了！黃河水……”
楊元和駱玉公子等人大為驚恐。
這是天災和人禍碰到一起了！
有人想逃，趁著雨水初臨想要將渡船劃到岸邊逃生，但是那些突然反叛的和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昆侖神教的人像是瘋了一般，不再顧及自身安危，竭力和眾人在江麵之上糾纏。
小女孩的父親將她交給陸子川，然後架著小小的渡船左衝右突，不斷躲避著高一些的船隻上掉落的碎木板、燃燒的火團、乃至殘缺不全的肢體等，眼看著雨水助漲河水越來越高，有波濤開始形成。
寬廣的河道之上，到處可見殘肢斷臂和碎木板撞擊著在水麵上起伏，船家以往嫻熟的技術在這一刻顯得是如此的無奈、無力。
“成洪了！成洪了！”
“上遊洪水來了！”
……
楊元臉色鐵青一片，不時有渾濁的黃泥水撲到眾人的臉上，他看著同樣臉色不太好看的眾人說道：
“實在不行就找一條靠近的樓船，棄了眼下的這條小渡船！洪水之下，隻有大船才能多幾分的希望！”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在這等天災之下都有點慌了神。
下一刻，入眼可及的幾艘樓船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開始傾斜，整個往水裏沉下去。
楊元看得目瞪口呆，就聽有人大喊：
“鑿船啦！有人在水裏鑿船啦！”
陸子川一臉見鬼的表情：
“這昆侖神教都是一幫瘋子嗎？”
“哪有這樣子拚命的？以命搏命？瘋了……都瘋了！”
水麵之上，有落水之人還在掙紮，更有瘋狂的昆侖神教教眾還在瘋狂無比的在水中纏繞著敵人刀砍劍殺！武器丟了，更是手腳並用，瘋狂無比的繼續著廝殺！
更有人殺紅了眼，看見楊元他們這艘還算完好的渡船，泅水掙紮著向他們殺來。
下一刻，洪峰過境。
船翻人跌。
渾濁的河水之中，楊元根本看不清周邊的情形，突然之間背後一涼，有血腥味傳來，整個人便在水中昏了過去。
……
逍遙小世界。
九月十三日，風陵渡。
洪峰過境，死傷無算，望眼處，血流漂櫓，盡皆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