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將心托付
也怪當時的皇帝高興的有點早。
太監呈上來的物件看都沒有看一眼就認為他那個男扮女裝十幾年的兒子已經死了。
容烈再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就是一片黑沉。
泥土的氣息絲絲縷縷的鑽進鼻孔裏。
甚至,還有滴滴答答往她身上落的東西。
她手指動了動,就聽見在身體上方有沉重的響聲。
看起來就像是鐵鍬在挖動泥土一樣的聲音。
她伸手摸了摸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東西,撚開,在鼻尖輕輕的一嗅。
她眉毛微微挑了一挑--水銀。
真是難得的好父親,竟然害怕她死的不通透,還用水銀灌棺材。
要是沒有人及早的將她掘出來,她這一天,必死無疑。
她躺在棺材裏,聽診水銀的滴答聲跟棺材上方掘土的聲音。
腦袋裏,突然走馬燈一樣出現了很多過往的場景跟畫麵。
很小的時候就被皇後責令不能到處亂跑,不能跟進宮的大臣孩子一起玩耍,不能碰女人穿的衣裳,不能往頭上插好看的珠花簪子。
不能做女紅。
要把琴棋書畫都學的樣樣精通,要能吟詩作賦,要文武雙全馬術精湛。
然而,即便這些都學會了又有什麽用處?
父皇的目光一直都是在二皇子的身上的。
即便他那樣小,可是父皇還是喜歡弟弟,不喜歡她。
甚至幾次三番的都要將她作為犧牲品。
她為何要活著?
因為要奪得整個容國,站在整個容國的峰巔,讓所有人都仰頭望著她。
這本不是一個女子該有的願望,她如今已經進了棺材,若是有人將她掘出來,她便不再要龍子鳳孫的身份,也不要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跟萬裏錦繡的山河。
她已經十八歲,這一次若能有幸活著,那便好好做個女子如何?
她心髒開始劇烈的跳動。
然而心髒劇烈跳動之後,迎來的卻是一片沉寂。
透頂上方挖掘泥土的聲音已經停止。
身邊越來越安靜。
她掙紮想要起身喊人來救她。
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伸手,想要去推開黑暗中那沉重的棺材蓋。
然而,手指撫摸那棺材蓋,用力的去推,卻是一分也推不動。
水銀滲透到棺材裏麵,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意識就開始這樣昏沉。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棺材蓋突然移動了一下。
她睜開眼睛,看著那黝黑的一片。
接著,有事棺材蓋移動的聲音。
她皺眉望著那個傳來聲音的地方。
“快點,晚了可能就救不出來了。”
“殿下,您確定她還活著。”
“吃了龜息丸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後醒過來,她這會兒應該醒過來了。”
間斷的對話傳入耳朵。
棺材蓋突然伴著沉重的聲音一分分挪開。
天上,一輪明月皎皎發亮。
月光之下,一個長發高冠的男子麵對他。
他背對著月光,並不能看清臉上的神情。
然而,他伸出雙手將她拉上來的時候,她卻是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輕聲的囁泣起來。
她以前是從來不哭的,慕容沐說過,眼淚是武器,隻是女人的武器。
男人不能流淚。
她說:“烈兒,你是男子,不能流淚。”
她自然是記住了,可是畢生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個女子。
是個想要被別人保護著安穩生活的女子。
她抱住翟姒的脖子,趴在她的肩膀上哭的淚水止不住。
然而囁泣的聲音卻是低的很。
翟姒的手指輕輕放在她的背上:“好了,你隨我回翟國吧。”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容國的女皇是被翟國皇太子從墳裏扒出來的。
所有人也都不知道,女皇在這一天其實隻是單純的做個平凡的百姓。
然而,她曲折的人生並不允許她碌碌無為。
七哥說,女皇跟翟姒回到翟國之後生了一場大病。
這場大病幾乎要了容烈的命。
翟姒將之安排在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山上小院裏養病,一養就是大半年。
期間,翟姒開始代理朝政,手中握了生殺大權。
翟國的人已經準備這擁立儲君成為國君。
因為老皇帝的身體日漸衰弱也有退位的打算。
容烈在養病大半年之後,奇跡般的收到了皇後慕容沐的傳信。
慕容沐才告知她,當日龜息丸是翟國皇太子交於她的,為的不過是能救她一條命。
本來大皇子是要油紙蒙麵而死,死了還要停屍七天驗證已死之後才下葬的。
但是皇帝那時候在陪著自己的二兒子,二皇子年紀小,畢竟膽子也小。
皇帝隨口便叫人安葬了,隻是為了防止死的不幹淨,而令人灌上水銀。
這水銀灌是灌了,可惜灌上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她被翟姒救了出來。
皇後寄來的信件她收到了,也隨手就燒了。
慕容沐收不到回信,卻不認為信件沒有到達容烈的手中。
一個月之中,慕容沐不斷的飛鴿傳書給容烈。
容烈已經無意回到容國,收到信件之後甚至連看一下都不看,就直接燒掉。
在收到第二十八封信的時候,容烈毫無例外的還是要燒掉。
卻在燒信的那一刹,從裏麵掉出來一支金簪。
簪子上是一枚翠綠的寶石,這種寶石在容國叫做碧水,是很貴重的寶石。
但是,有毒。
很神奇的毒,隻要將鑲嵌著碧水的頭簪往茶水中攪一下,石頭中的劇毒就會滲透到茶水裏。
然後讓飲茶的人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中毒身亡。
她將那支簪子插在了頭上,然後燒了那封信。
翟姒不是經常過來,但她卻聽傳聞中說翟姒有了太子妃的候選人。
是翟國丞相的女兒,貌美如仙,是整個翟國獨一無二的大美人。
大美人的興致很好,聽說翟姒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子,院子在綠竹林裏,還特意央求太子來帶她消暑看風景。
六月很熱的時候,翟姒不肯帶那美人過來,大美人就先斬後奏自己過來了。
那時候容烈正要出門,換了男裝。
大美人看見容烈這樣嬌俏的公子愣了一下,之後才眼神不對的問他:“你是誰?”
“我是住在這個院子裏的人。”
大美人的眼皮跳了一下,回頭小聲問自己的丫頭:“不是說太子殿下在這裏藏了一個女人麽?”
那丫頭看著容烈,怎麽看都覺得眼熟。
丫頭記性沒有容烈的記性好,容烈就算是閱人無數,卻還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認出準太子妃身邊的這個丫頭是以前咋明月樓裏當丫鬟的人。
若是這樣,這個丫頭定然是認得他的。
就算是現在認不出來,也過不了多久就會想起來。
他不想等這丫頭認出她的身份來。
在丫頭想要仔細看他臉的時候,從兩人身邊走過去:“我是翟公子的友人,暫住在這裏,兩位若是有興趣就在四周逛逛把,我有事先行一步。”
她哪裏是先行一步,隻是不想跟這個準太子妃在一起罷了。
準太子妃的雅興很高,在這山中小院裏逛了一整天還不回去。
翟國的大家閨秀都沒有夜不歸宿的習慣,太子妃不回家,丞相府裏的人自然就找上了太子。
太子聽聞太子妃不見蹤跡,就算是在百忙之中也還是抽了時間前來山林小院找那美人。
容烈在月升的夜裏回去。
六月的夜裏說下雨,一陣狂風席卷過去就是雨。
她跟小廝踩著山路匆匆往院子裏跑,剛跑到院子裏,就摔了一跤。
燈籠都滾出去好遠,小廝忙爬起來,過來扶她。
她膝蓋磕疼了,被小廝扶起來看那小院廂房的窗戶。
窗紙上有蠟燭的亮光。
一個女子玲瓏的身影依偎在頎長清雋的男人懷裏。
兩人相擁的身影襯著薄薄的窗戶紙,一下衝到容烈的心裏。
容烈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小廝擔心的叫她:“公子?公子你傷到哪兒了?”
容烈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將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在哪裏,不隻有一顆心。
還有,一支從容國千裏迢迢寄來的碧水簪。
她整夜沒有誰,手撐著腦袋,眉眼淺淡的握著毛病在宣紙上寫字。
燈光幽幽,她寫一行便思索許久。
就這樣,一直到黎明。
天上的雨還在下,竹林被風雨吹得簌簌作響。
她穿著褻衣,背倚房門,閉眼聽風。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就聽見有那位準太子妃嬌軟的旖旎笑聲。
她眉心一皺,緩緩睜開眼睛,頓了好一會兒,才去桌子邊將那封寫了一夜的信寫完。
那封信在晨雨不斷的早晨被裝進信封,火漆封住,包裹了油紙放水,然後花了重金遣人送到容國。
卻不想,那封信半路上被劫了。
翟姒帶著那封信來找她,到沒有想象中那樣憤怒。
隻是除去了平日裏有的溫和模樣,變得冰冷的厲害。
“你不是說以後不回容國了麽?”
“我很感激你收留我在翟國。”
“這封信寄到容國做什麽?”
她看了火漆的封還沒有拆開,微笑:“你不看看我這封信上寫的什麽嗎?”
翟姒將那封信拿起來:“聽著,既然你已經打算跟容國一刀兩斷,那麽,以後就不要跟容國有任何聯係。”
說完,將那封信放在還未熄滅的燭火上燒成灰。
看著火舌舔舐那封信,容烈眼神靜靜的,眼底卻有冰冷悄然不覺的蔓延。
翟姒不悅,拂袖而去,並未跟她多說話。
然而,在翟姒離去之後。
卻有寬肩細腰的白衣人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殿下似乎已經有歸國的計劃了,我是盡心協助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