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個殺局
唐驍的意識已經潰散,卻還是在對方不斷的呼喚下聽出說話的人是誰。
他被人扶正肩膀:“唐驍?我帶你去醫治。”
唐驍卻抬頭在染血的視線裏看見藥師長生的臉,他露出一個笑:“太好了……”
長生看他遍身的傷痕,扶著他要起來。
唐驍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的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他的手腕:“那些人……想要我的命,想要害死奈何,想要害死我倆離間唐家跟明家……”
“唐驍我扶你走,快走,他們又快要追來了!”
唐驍卻根本站不起來,隻是將地上那枚鳳凰令指給他:“這個……交給明家……”
“唐驍!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背你。”
“不用了……你武功太低……會害死你的……這是我娶她的聘禮……”
長生將那枚鳳凰令往懷裏隨便一塞,便就要拉著他走。
唐驍卻將袖裏刀的刀鋒指在自己的胸口,奄奄一息的笑了下:“你是……最好的藥師……讓她活下去……”
“唐驍,你瘋了,你死在這裏她也活不了,你忘了麽,你身上有鳳凰蠱啊!”
情種鳳凰蠱,生死兩不離。
鳳凰蠱從進入身體的那一刻就是寄生在主人心髒裏的,隻要主人死去,鳳凰蠱就會死。
而一個鳳死了,凰也活不成。
“你能救活這蠱。”
長生是南疆最好的藥師,這代表他雖然不能力挽狂瀾將一個必死無疑的人救活,卻能讓一個蠱活在一顆死人心裏。
其實那時候長生看他傷勢的眼神已經讓唐驍很明白,他的傷根本就沒得治了。
而唐驍那時候卻還保持著最後一點理智,他拋開自己的胸膛,讓長生剜他的心出來,囑咐他:“騙她說,我娶了別人……我不想,她為了我死……”
“唐驍,你不讓明祀川知道事實,明祀川會恨你,恨到滅了唐家的。”
唐驍卻低低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隻要她活著……隻要明家屹立不倒,就沒有人敢動江南,我相信……奈何能保護好所有人。”
但是,他這樣死去,讓奈何恨了他足足二十年。
每一日,每一日。
明祀川都像是被浸泡在濃烈的恨意裏不能自拔一樣,發瘋的恨著他。
也正是這樣強烈的恨,支撐著她活了二十年。
唐驍死在了南疆竹林裏。
在娶明祀川之前,在明祀川就快要生下那個孩子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南疆,連屍骨都再也找不到。
他死的那樣安靜,在血氣滿盈的竹林裏,跪在地上,一手撐劍,死而不倒。
風吹過來,仿佛老天都看不過去他這樣執拗一般,輕輕吹動他的發絲衣裳。
讓他的身體麵朝地麵,撲通一聲到了下去。
這距離他在南疆竹林遇見明祀川整整十年。
就像是明祀川第一次見他一樣,他麵朝大地,背染青天。
隻不過,那一次是開始。
這一次是結束。
明祀川在幻境裏不斷的伸出手想要將唐驍從地上抱起來,想要扶正他的臉把他抱在懷裏保護他,哭著叫他:“唐驍,起來……起來……”
可是不管她怎樣用力的想要抱住他,都是徒勞。
她哭著不斷的伸手,卻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碰到他一下,最後終於跪在她身邊,埋頭顫抖著痛哭起來:“我保護不了任何人,我連你都保護不了,唐驍……”
陸小棠悲傷的望著明祀川痛哭失聲,也默默從眼角滑出一滴淚來。
她碰不到他一下。
因為,這之間隔著二十年的時光,六千多個日夜。
多少承諾都已經隨著唐驍的死而變成無法實現。
門口他送的那一個糖人。
他準備新婚時給她紮在發上的那條發帶。
他承諾過的會陪她等待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這些,全都成了飛灰,然後,徹底的,碎在了光陰之中。
……
此後的事情便自然就是明祀川記憶裏發生的事情。
唐驍的心髒被藥師長生帶回去,長生不知怎麽的用藥物喂養那蠱蟲,維持那顆心髒跟那個蠱活了二十年。
長生完全按照唐驍的意思為唐驍處理了後事。
明祀川收到唐驍寄回來的鳳凰令跟一封訣別信。
字跡是長生模仿唐驍寫的,隻不過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罷了。
明祀川因為接受不了唐驍變心而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流產了。
明月夜曾經說過,明家女子懷孕是很危險的事情,若是流產則會喪命。
這事兒明月夜是沒有跟明祀川說過的,隻跟唐驍說了,可是唐驍沒有料到明祀川會在接到他變心的消息之後流產。
明祀川流產,幾乎喪命,要救她,需要用明月夜的命來換。
明月夜為了救女兒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明月夜的死讓唐家多背負了一條人命,明祀川將母親的死也算在了唐家的頭上。
在母親死後接任明家家主,打壓了唐家二十多年。
且年年都在尋找唐驍這個負心漢。
但是,不知道唐驍是不是早已算到。
明祀川找了他二十年,打壓了唐家二十年,恰好無心繼承明家家主的誌向自立為王。
衛皇室二十年來對江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予插手。
江南百姓安好,唐家的日子雖然有一點難過,卻在明家的持續打壓之下開始越挫越勇,也沒有滅絕。
而明家二十年來實力不曾消減,外敵也不敢覬覦。
在明祀川的記憶裏,十七歲之後常有人來刺殺她,穿一身黑衣,沒有舌頭。
但是那些人每次來了之後,都會被明祀川殺的連他親娘都認不出來。
陸小棠之前不知道唐驍是死在這些貨的車輪戰裏的,所以對明祀川十七歲往後的記憶不是很在意。
對刺殺她的人更不在意,畢竟像是明祀川這樣尖銳的人,有幾十個仇人稀鬆平常。
但這些仇人有心報仇卻無力拿命。
明祀川二十年來活的像是灼灼烈日一樣,每一個試圖靠近她的飛蛾都被她灼得灰飛煙滅。
而給她這身火焰的人,是唐驍。
唐驍算計著讓她愛上他。
還算計著讓她活下去。
他騙她,一騙就是一輩子。
再也沒有哪個人能騙人騙的這樣令人痛徹心扉。
倒走歸墟的術很耗費精神力。
陸小棠跟明祀川從術裏退出來的時候,明祀川已經哭死過去。
陸小棠被扶到花梨木太師椅上坐下,旁邊茶香嫋嫋。
容琛跟容寧還被攔在外麵不能進來。
她揉著眉心伴著著茶香一分分的恢複精神力。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左右。
剛剛那個將容琛跟容寧攆出去的女婢便走過來,伸手交了一個匣子給她:“這是我們家主讓我轉交給你的。”
陸小棠有些懷疑的望著那個匣子,緩緩伸手接過去。
那姑娘看她將匣子接過去了,才開口:“我們家主說你可以走了。”
陸小棠手指輕輕扶著那個匣子,基本快要約摸出裏麵盛的什麽。
那婢女看她手指在匣子上摩挲,便開口:“家主還說,要是姑娘覺得不放心,還請打開當麵確認一下再走。”
“若是假貨,我會回來找你們家主的,隻是……”她還想說下去。
那女婢卻看向珠簾隔開的內室一眼,幽幽道:“姑娘還是當麵確認吧,我們家主……就快不行了。”
她後半句話說的很低很低。
然而陸小棠還是聽見了,她抱著匣子一下起身:“你們家主還有得救,讓我進去看看。”
那婢女一下就伸手攔住她:“姑娘不要說笑了,鳳凰蠱一旦種下去就引不出來了,怎麽還能有救?”
陸小棠皺眉:“二十年前還沒有人能救,但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可以救,你隻管放我進去就是了。”
那女婢聽了她的話,咬咬牙,硬是豁出去一樣將手臂放下了。
然而,就在陸小棠掀開珠簾要往裏再走的時候。
明祀川清冷淡漠的聲音卻傳出來,疲乏而無力的勸她:“姑娘止步吧。”
陸小棠忙開口:“家主,你這蠱蟲我能幫你引出來。”
明祀川倚在床榻上,長長的頭發垂在肩頭,消瘦的如同風裏一摧即折的單支桃花。
“既然已經病入膏肓,又何必要窮盡畢生來醫治?”
陸小棠覺得不妙:“家主,您這不是沒得醫。”
“姑娘帶著東西走吧,一直往外走,別再回來。”
陸小棠猶豫。
明祀川卻緩緩的抬手去摸自己的心,似乎是回想到了什麽一樣,靜默不語。
那個婢女過來送客,一路引她出去。
然而室內卻有一個輕輕的聲音,一字一句的擊打著她的耳膜。
好似是旁人聽不見,而她卻能聽見她的心語。
她說——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她還說--
“唐驍,你在奈何橋上,回頭看一眼,我就來了。”
她的聲音細若遊絲,無力的叫人覺得恍若空靈的幻音。
然而,就在她被女婢帶著離開淩月殿的時候。
淩月殿的深處,卻猛地竄出一簇火舌。
火勢迅速增大,好像有風助一樣,轉眼就將整個淩月殿都包裹在了火勢之中。
女婢驚叫一聲,猛地就回頭往裏跑。
周圍有看見家主居處著火的人也紛紛汲水前來。
容琛跟容寧從對麵過來,匆匆停在她身邊。
容琛看一眼那邊,開口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她皺眉望著被大火包圍的淩月殿,手指攥緊了手上的匣子。
容寧似乎也察覺到不對,轉頭問她:“娘子,那個毒婦是不是還在裏麵?要不要我去把她救出來?”
她搖搖頭:“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