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天助我也
“來了。”山中樹下的文士抹了抹下顎上的那一撇山羊胡須,目光瞥向山澗之前的那條長長的火龍。
他身邊是一名相貌粗獷的男子,穿了一襲青色短衫,頭頂上綁著淺藍色的束帶,此刻他隨手按死了趴在手背上的碩大蚊蟲,又伸出舌頭舔舐了手背上的那抹鮮血,方才咧嘴笑道:“陳鑒胡,你這秀才果然能掐會算,葉大王派你過來簡直就是給老子送了個諸葛孔明,我陶得二服了!”
這兩人赫然便是葉宗留所依仗的軍師以及這位他最得力的助手,被“封為”定邦大將軍的陶得二了。
說到這裏,陶得二目光瞥向那在山道之前停滯不前的那條火龍,撓頭道:“不過……他們若是不進山怎麽辦?”
“眼下已經入夜,他們即便不進山,也決計會在山前紮營,今夜烏雲遮月,怕是到了後半夜還會下雨。”陳鑒胡笑了笑,瞥了一眼身邊的粗野漢子,眸中卻有一抹陰鬱和不屑一掠而過。
“到時候陶將軍率軍從山中潛出,圍而殲之……”
“有理有理!”陶得二興高采烈的大力一拍身邊文士的肩膀,咧嘴笑道:“到時候咱們活捉了這個新來的總兵,官兵們還不嚇的屁滾尿流?”
陳鑒胡被他拍的身體一震,臉上再次浮出了不滿,他卻別過臉去,笑道:“葉大王到時候自然重重有賞,陶將軍可別忘了請在下喝上兩杯。”
“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陶得二連連點頭,對於身邊這人的細微表情毫無察覺,猶自笑道:“到時候老子一定抓幾個水靈靈的小閨女,送到陳先生的宅子裏去……”
陳鑒胡卻並沒有回應陶得二的一番好意,反而站起身來,臉色陰晴不定的往身後走去了……
烏合之眾、鼠目寸光,葉留宗是、鄧茂七是,你陶得二更是不值一提。
他清瘦的身體藏在淡藍色的書生袍中,逐漸隱於黑暗林中……
陳鑒胡是個書生,一個屢試不中的秀才,曾經他也想過為官一方匡扶天下,可是當一次次的落榜將他內心中的那些良善徹底撕扯脫落之後,他便放棄了,他做了賬房先生,娶了妻……尚未生子,自己的那位嬌美的妻子便被在街頭縱馬的衙役撞死。
他恨朝廷,恨朝廷讓自己一身才華無所施展,恨官差將剛讓自己和妻子陰陽相隔,所以當他看到白蓮教的旗幟逐漸在東南豎起的時候,他便逆著逃難的百姓而行,主動走到了葉宗留的營帳當中……
現在,東南這邊雖然鬧得聲勢浩大,他卻十分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白蓮教在官兵當中的內應,若是朝廷真的下定決心處理這東南的匪患……恐怕這些看似龐大的義軍,不需三月便會作鳥獸散。
拋去自己對於朝廷的仇恨來看的話,或許……招安才是義軍的最佳選擇?
算了……不管了,先抓了那新任總兵於康再說。
從北麵飄來的雲很厚很重,沉悶的雷聲陡然從那雲中炸響,這聲音經由山穀的回檔,仿佛有一位頂天立地的巨漢正揮舞著手中的鼓槌敲打著那麵獸皮大鼓。
“轟——”
閃電劃破黑幕般的天空,大地霎時間明如白晝。
黑色的人影,在山隘之間列隊而行,密密麻麻,宛若蟻群。
雷聲不再,而綿密的細雨,卻漸漸的播撒了下來。
雨聲遮掩了腳步,地上雖然有些泥濘,但……卻讓敵人更難組織起有效的反擊,逐漸漲起的浮雲河也會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阻斷他們向西逃離的路線。
陶得二昂首看了看漆黑的天空,細雨滴入他的眼口耳鼻,他張了張嘴,衝著那淋淋細雨笑了:“天助我也!”
官兵的營帳布置的著實讓人感覺可笑,竟然正對著山穀的穀口,這領兵的主帥著實是個蠢物!
黑暗的營帳之中,於康輕輕的用細布擦拭著手中的長槍,槍杆筆直,槍頭寒芒四溢。
“一個斥候都沒回來嗎?”他眯起眼,輕聲問道。
“沒有……”柳華的臉色有些發白,他是一介文官,雖然統兵剿匪一年,但卻從未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戰場,他有些緊張,隻能一遍遍的摩挲著手中的那柄裝飾意義更多的佩劍。
“那估計快了。”於康輕輕的笑了笑,旋即冷聲道:“劉德新!”
打著火把巡邏的十人小隊,逐漸的走的近了些,帶隊的小旗滿臉倦意的向身後招呼了一聲:“喂,等等俺……”
他旋即將火把交給身後的士兵,走到了前方更加黑暗處,尋了堆草叢便稀稀索索的開始去解褲子上的腰帶。
“噗嗤——”黑暗中,陡然出現一抹寒光,那寒光輕巧的從他的頸間劃過,快的讓他隻覺得眼前一花。
喉嚨間的涼意,像是有人將冰冷的水從頸間灌入了胸口,轉瞬間就覺得四肢百骸無處不冷……
小旗倒了下去,他的目光中,一隻穿著草鞋的腳邁過了自己的腦袋,緊接著又是一隻腳……
“俺的褲子透了?”這是這位年輕的小旗生命當中最後的一個念頭。
陶得二舔了舔刀尖上的血跡,輕輕的將眼前最後一名士兵放倒在了地上,往前望去,便是一覽無餘的營帳,以及星星點點的殘餘篝火。
“兄弟們!”他咧嘴一笑,摸出火折子點燃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火把。
“給我殺——”隨著一聲高昂的呼喊聲,黑暗中陡然間便點燃了許許多多的火光,一張張或是淳樸或是陰鶩的臉在那火光的映照之下,都有一個共同點——書寫著狂熱這兩個字。
“明王降世,彌勒下生!”
喊殺聲,轉瞬間便掩蓋了風,抑製了雨,在那山穀之中轉圜回蕩。
陶得二單手執著闊口大刀,第一個衝入了官兵的營帳之中,意想之中那些驚慌失措的官兵沒有出現,甚至……連一個出來反抗的人都沒有!
這座營盤……就像是被妖魔施了法術一般,竟然空空如也?
“轟隆隆——”
聽著這悶如驚雷的聲音,陶得二眨了眨眼睛,想著——這些家夥,跑起來聲勢倒是挺大啊!
他隨手用刀挑開一個營帳,隨之而來的竟然是一枚森冷的槍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