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常黑牛
“嶽伯——”女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大聲喊道。
出海之時兩船之間的聯絡隻有靠大聲喊叫,並且即使遇到少許風浪時在同一個艙室內說話也要提高音量,因此海邊的漁戶總是聲音很大,嶽征如此,眼前這個小小的女孩也是如此。
陳憲想到這裏,忍不住扭頭看了看陸小釵,她膚色雪白、青絲烏黑,就連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渾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丁點兒的漁家痕跡。
陸小釵似乎是看出來陳憲的疑惑,便衝著陳憲羞澀一笑,說道:“官人是納悶為何妾身沒有漁家模樣?畢竟都十幾年了,現在小釵還會遊水呢……”
聽到“遊水”這兩個字,陳憲便看著她被厚厚的襖服裹的嚴實的身子,不由得浮想出一副美人出浴圖來……心中暗道:小爺我掙錢了一定整個大宅子,修個室內遊泳池出來!
嶽征在呼呼的海風中隱約聽到有人呼喊自己,便舉目四顧,然而那個半藏在小漁船上的女孩著實太小了,他竟然一時沒有瞧見,直到這個女孩兒再次提高了聲量喊了一聲,嶽征才循聲望去。
“誒!吉祥?你這丫頭怎麽回來了,你爹呢?”嶽征似乎有些詫異,張口衝著那女孩喊道。
名叫吉祥的女孩聽到嶽征的問詢,便靈活的一扭身子,鑽進了船裏,不多時便瞧見一個通體黝黑的壯漢,裹了一身粗布毯子就從艙裏爬了出來。
“老嶽!”這男人往船頭一站,便將小小的無桅漁船壓的一沉,他咧嘴衝著嶽征大笑著喊道:“我前幾日回來,還以為你小子逃難去了呢!”
說話間,他就將身上的毯子朝後麵一扔,噗通一聲跳入水中,便似一條黑色的遊魚般的快速遊了過來。
這人大大咧咧的上了岸來,才想起來嶽征帶的這幾個人但看衣著裝束就絕非尋常人,自己竟忘了身份尊卑,實在是太過大意,便一咧大嘴,堆著憨笑喊道:“這幾位……是?”
嶽征上去拍了拍對方黑漆漆的脊背,繼而先對著陳憲幾人介紹道:“這是和我打小一起長大的常黑牛,我那兩艘船就有一艘他幫我掌舵呢!”
陸小釵眯眼想了片刻,突然開口道:“黑牛哥?”
常黑牛一愣,扭頭看向喊自己名字的這位女子,隻覺得眼前之人美的簡直刺眼,自己怎麽可能認識如此仙女般的女子呢?他張了張嘴,呐呐道:“你,您是……”
“我是嶽小妮!”陸小釵莞爾一笑。
“你?!小妮!”常黑牛一雙眼睛瞪得滾圓,他仔細在腦中回想起了那個十五年前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兒,繼而似乎是因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伸手抹了一把額上殘留的海水,又怔怔的看了眼陸小釵,繼而扭頭看向嶽征,結結巴巴的問道:“小妮?小釵?”
“她真的是花魁啊?”他撓了撓頭,竟不敢再打眼望過去。
“嗯!”嶽征點了點頭,繼而又介紹道:“這位是杭州府的陳憲,如今他算是我……”
“妹夫!”陳憲咧嘴笑著接口道。
常黑牛瞅著陳憲,便見這人麵如冠玉,劍眸星目,卻也當真配得上如此之美的女子了!
待一一介紹完了來人之後,常黑牛神色就變的有些古怪了,他伸出長臂一攬嶽征的肩膀,將他拉到一旁,瞪著一雙牛眼問道:“你還敢回來,你帶了這幾個書生來又有什麽用處?”
嶽征一翻白眼,反問道:“你先說,你不是帶著吉祥去蘇州了嗎?怎地又跑回來了?”
“唉,別提了!”常黑牛一擺手,無奈的說道:“我們走了兩天,那邊確實是有施粥的,可那粥稀的跟水一樣,別說我黑牛吃不飽,就連吉祥都連連喊餓!再加上一直尋不到工做,我想著還不如回來把舊船拖出來網兩條魚充饑!”
說完自己的情況,常黑牛就埋怨道:“在杭州有個天仙一樣的妹妹,你這……妹婿看起來還頗有家底,你還回來幹啥?莫要為了這兩條船叫人給打殺了!”
“應該……”嶽征聽他這麽一說,心中竟也有幾分沒了底氣,但轉念一想,自己這邊人多勢眾,那夥人該不會直接動武,便遲疑著說道:“應該不會吧……”
“唉!”常黑牛歎了口氣,旋即一拍嶽征的肩膀:“算了,來了都來了!如今這天災人禍的,咱們能再聚也不容易……”說到這裏,他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提出小串銅錢,嘿嘿一笑道:“回來的路上,有個好心的公子賞的!我去沽兩壇酒,請你們去吃酒去!”
說完這話,他就不待嶽征推辭,轉身衝著還在船上怯生生看著這邊的名叫吉祥的女孩吆喝道:“吉祥,還傻站在那幹啥?趕緊下來,跟老子沽酒去……”
常黑牛在岸上無房居住,常年這父女二人以小小漁船為家,因此沽了酒以後,也隻能去了距離碼頭不遠的嶽征家中。
嶽征的妻子嶽孫氏雖然不善言語,持家卻頗有一手,幾人剛進了屋中,就見她忙前忙後的,先是將十餘日未歸的房屋清掃幹淨,又下廚弄了幾個鹹淡適宜的簡單菜品,她手腳勤快,以至於連一直躍躍欲試想要幫忙的小籬都插不進去手。
常黑牛坐在斑駁的圓桌前,一隻黑漆漆的腳,隨意的踩在了樊定波的凳子一側,繼而舉起海碗,咧嘴笑道:“各位貴客,咱這地方及不上京城、杭州那般,但是咱這兒的人,那是最講義氣!來,幹了這一碗,咱就是兄弟!”
樊定波瞥了一眼身側的那黑黢黢的大腳,下意識的抽了抽鼻子,旋即還是捏著缺口的陶碗,跟常黑牛碰了碰。
陳憲倒是對於這種直來直往的爽利人頗有好感——畢竟成天在杭州遇到的都是些文縐縐的書生,譬如大冬天搖著折扇之流、腰懸寶劍不會用之流……
菜雖然簡單,但魚湯卻格外鮮美,陳憲正納悶自己哪怕在杭州最有名的“精食居”都沒有嚐過如此鮮美的魚湯,便聽身邊的米郕也點頭讚歎道:“嫂嫂這魚湯做的當真鮮美無比,我竟從未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