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明達芬奇
自打正月初三開始,陸小釵就回到環采樓忙了起來,環采樓的花車遊街業已啟動,鳳娘勢要為湘雲姑娘造出浩大聲勢,力壓其餘三家同等規格青樓中的頭牌,而陸小釵作為在上一屆花魁大比中拔得頭籌的杭州城第一花魁,在鳳娘的攛掇之下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幫忙提升湘雲的技藝去了。
陳憲本不愛熱鬧,在小釵的強烈要求下,才勉為其難的陪她看了幾次,花車其實就是個移動的舞台,台上的倌人或歌或舞的吸引人氣,每日最熱鬧在酉時,此時環采樓、醉仙閣、妙音坊、牽夢閣這杭州城中的四大青樓,以及一些名氣並不響亮的青樓伶院,均會讓今年力捧的姑娘登上布置精美的花車,款款的行到坊市之間獻藝搏名。
每當這個時候,街邊的觀者往往摩肩接踵,這些姑娘的手中各有一朵花球,若是她們青睞於路邊的某位公子,便會將花球拋過去,如此這位公子便能在當晚和這位名仃相會。
這種拋花球的模式,還有個雅稱,叫做“早摘花枝”,意思簡單明了:你接到了花球,便不需要等到十五的花魁大比,就能比旁人更早的來到未來的花魁身邊,欣賞其豔姿,觀摩其技藝。
似是從唐朝開始,這種玩法便流傳了起來,詩豪劉禹錫也在一首《五色繡團圓》也寫了這樣的句子:“春早見花枝,朝朝恨發遲。及看花落後,卻憶未開時。幸有拋球樂,一杯君莫辭。”
類似某某公子喜得花球,某某少爺早奪花枝的這種風流韻事,便像是無孔不入的風,讓此刻帶著小籬在惠食居中開葷的陳憲不甚其擾。
惠食居是個小有名氣的飯肆,雖然從外麵看去,隻是一棟並不氣派的兩層小樓,卻因為口味極佳並且臨近府學而生意興隆,每逢臨近秋闈時候,更因為一道寓意為“獨占鼇頭”的冰糖甲魚,使得許多趕考的秀才將這小店擠的絲風不透。
此刻陳憲正百無聊賴的用手中的筷箸扒著菜,陶碗中的獅子頭冒著熱氣,糯軟鮮香,筷子略一用力,便分成了兩瓣,露出了裏麵的餡來。
“喂!聽說了嗎!這次花魁豔選,花魁陸小釵姑娘不參加了!”
“啊?她若是不參加,那麽環采樓還有誰人?”
“自然是前些日子裏聲名鵲起的湘雲姑娘了!”
“湘雲啊?她似乎和陸小釵還差得遠吧!怕是難以對柳嫣嫣、梁婉兒構成威脅啊!”
“你又知道些什麽!聽說京城裏來了位名氣顯赫的富貴公子,昨日已經摘了湘雲姑娘的花枝……”
“壞了!酉時三刻了,我還得去摘流櫻館楊清清的花枝呢!告辭!”
“啊!我也要去碰碰運氣……”
鄰座的這幾個書生似乎是侃侃而談忘了時間,此刻竟一起慌亂的出門去了。
陳憲這幾日以來,走在街頭巷尾聽到的幾乎都是這些話題,他隻覺得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畢竟隻要是一提花魁豔選,幾乎每個人都要提一嘴上屆的花魁陸小釵如何如何,更有消息靈通者,還能說出他陳行之的大名,以及他所作的那篇“我是人間惆悵客”。
“嘩啦——”剛被小二帶上的木門,突然被人粗魯的推開,寒風陡然就灌入了屋內,讓人覺得身上一寒。
“真是氣煞我也!蹲了三天,竟是無一人將花球拋來給我孫笑鬆,莫說鄉野小樓的頭牌,便是四大青樓的行首不過如此,竟都是些有眼無珠之輩!”穿了一身打滿補丁的短襖書生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他隨意的尋了個凳子一坐,拍下幾枚銅板,張口就喊道:“小二,老規矩!”
這書生頗有些不禮貌,推門而入之後,竟然連門都不知道順手帶上,並且穿著一身補丁破襖,竟然還說人家四大名樓的頭牌有眼無珠!
店裏的小二走過去關了門,將呼呼的寒風堵在外麵,才陪著笑走到大客戶陳憲身側,滿臉歉意的說:“公子,這廝就是這樣不講道理,人家都說他是瘋子!”
“哦?”陳憲正無聊透頂,便挑了挑眉,饒有興致的問道:“說來聽聽。”
“這孫笑鬆本來倒也算是有些才學,還考了個秀才!”小二偷瞄了那邊的人一眼,才壓低了聲音說道:“突然有一天便瘋了,說咱們腳下的大地是圓的!還說《楚辭》裏便有提及!”
“嗯。”陳憲輕笑著點了點頭,這個年代所有人都將“天圓地平,中原居中”奉為至理,哪怕是福建、雲南都以蠻夷稱呼,這孫笑鬆竟能夠跳出這種思維束縛獨立探索求真知,難怪別人都覺得他瘋了。
店小二見陳憲來了興趣,就樂嗬嗬的笑著說:“這廝去年還用木頭和禽羽做了個翅膀捆在身上,從紫陽山的山頂往下跳,若不是有大樹遮擋,恐怕當時就摔死了!後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竟然更瘋了,這廝竟然看著冒著熱氣的鐵水壺,說水汽能代替人力!公子,你說他是不是瘋……”
瘋了?這廝莫不是大明朝的達芬奇啊?翼裝飛行?甚至連蒸汽機都想出來了?
陳憲一時間怔住了,對於店小二後續的話已經盡數聽不進去,他側頭向這個看起來粗魯又寒酸的書生望去。
這個名叫孫笑鬆的書生此刻正在享用他的老規矩:一碗陽春麵,一疊炒黃豆,以及一小壺清酒。
他伸出髒兮兮的手指捏著碗沿將陽春麵拉在身前,哧溜的吸了一大口,然後伸筷子夾起黃豆,又美美的呷了口酒,甚至還吧唧了下嘴。
仿佛是察覺到有人正在看他,孫笑鬆抬頭看了過來,待和陳憲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之後,他就一瞪眼,惡狠狠道:“看什麽看?”
“你這人怎麽忒地無理!”小籬哪裏肯讓這瘋書生隨意的欺辱陳憲,當即一番小眼還擊起來:“說話如此放肆,聖賢書都白讀了!”
“誒!”孫笑鬆被伶牙俐齒的小籬說的愣了愣,之後他將筷子朝碗上一撘,皺眉瞅著陳憲道:“我不跟你這紅口白牙的丫鬟說話!你家主人莫非自己沒生嘴嗎!”
“撲哧。”陳憲笑了,站起身來。
店小二嚇了一跳,以為陳憲要動手,慌忙湊到陳憲身前,慌張的說道:“公子,公子,您是我們店的大客戶了,可不能在店子裏動手啊!”
他說這話的意思顯然是……孫笑鬆這廝沒少被人“動手”,公子您要動手,那就把他拉出去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