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1章 翁婿夜話
大營行在中院,五百班劍侍衛全體出動,將不算寬大的正堂圍得水泄不通,戒備森嚴。
大堂內燈火通明,上首正中主位,劉義符少見的一臉冷厲,麵色陰沉。
左右兩邊,李德元、劉懷之、吉翰、朱景符、張翼等六軍軍主,連正在養傷的趙伯符都被抬上了大堂,半躺在一張軟榻上。
見人已到齊,劉義符便開口道:“諸位!逆賊謝晦大逆不道,竟敢派刺客以弑皇叔,朕理當率兵出擊,伸張正義,然而敵眾我寡,不得不暫避其鋒芒,是以……朕打算即刻移駕進城,穩定人心,主持大局,諸位以為如何?”
“此乃份屬應當,現在形勢緊張,陛下移駕進城應封鎖消息,密不發喪,外鬆而內緊。因為,以臣猜測,此事恐怕另有蹊蹺,是以臣先做主調動府衙牙兵加以戒嚴,現時為止,連府衙前院諸位太守也尚不知情。”李德元回道。
趙伯符一聽,頓時怒道:“李太守這是何意,莫非想要回護那逆賊不成?”
堂上眾人一聽,都目光咄咄逼人地看向李德元,充滿了懷疑之色。唯有吉翰起身道:“諸位稍安勿燥,李太守如此安排正合適,以某所知,謝宣明自負出身高門,向來以雅量著稱,而且此前與使君頗有交情,他應該做不出此等卑劣之事,所以,我們應該弄清楚,這王僮究意是什麽人,再追查元凶也不遲。”
“吉司馬!朱某向來敬佩你的才幹與為人,可你也應該清楚,這王僮是謝晦調派給二郎君,那麽,他謝晦敢說王僮與他沒有關係嗎?”
朱景符接口,仍是一臉質疑,語氣中已經帶上一些不敬之意了。吉翰可不是普通州司馬,太尉府司馬如果調到地方,至少也是一郡太守,甚至一州刺史。
吉翰咧了咧嘴,心裏理解也就不以為意,微微頜首道:“好辦!既然事情從謝宣明開始,那就挑個合適的時機,讓二郎君前去報喪,那時且看謝宣明是進,還是退呢?”
“不錯!謝宣明若得知此事即刻前來攻城,那說明他即算不是主謀,也必然知情;反之,他有可能成了別人手裏的刀而不自知,那時,他為撇清關係怕隻有退避三舍以證清白了。如果他不退,我們也要想辦法讓他退,若爭取到這個時間,我們就可以等到徐州王使君前來,那便轉危為安。”李德元接著解釋道。
果然這些文士心思要縝密得多,劉義符一時也差點為一葉障目,於是便即決定道:“李太守與休文先生所言甚是,那便照此辦理。現在,請諸位隨朕去府衙探視,近日與會的諸位郡守,也不好再瞞著他們了。”
眾人自無異議,趙伯符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劉義符便讓他留守大營,率一眾文武及侍從數百人走出大院,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夜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光線能見度很低,待苑義夫帶侍衛們拉出戰馬,打起火把,一行人騎乘著從西城門而入。
因壽陽周邊大軍雲集,城內居民感覺到戰爭的氣氛,夜晚還比較安靜,主幹道兩側店鋪酒肆都關門打烊了,隻有街巷中偶爾傳來一陣陣狗吠,以及小孩的啼哭聲隱約可聞。
府衙前與平時一般無二,數名牙兵在高挑的燈籠下按刀而立,顯得肅靜而井然。劉懷之上前招呼軍士安置坐騎戰馬,引領著一行人直入大門、儀門,不想前院裏燈火通明,沈叔狸、高道謹等人大概是聽到什麽風聲,正在前庭站成一堆等著。
劉義符隻是微微點頭示意眾人跟上,腳步不停直接去官宅後堂上,堂後裏間寢房內,劉曠之一身孝服跪在地上,劉粹的遺體已被老仆為其沐浴處理過,內換青色冥服,外著一套侯爵禮服,麵上神態安詳,隻是嘴巴有點外突,那大概是放置了壓舌之玉。
劉義符雖是初遇這種場麵,但不知為什麽,心裏竟然一點不怕,或許是這位皇叔頗為親近之故,他伸手想要將衣領拉下一些查看傷口,但老仆會意忙上前解開衣領,露出一個被針線縫起的黑乎乎翻卷傷口,顯是被細劍絞爛的。
這時候劉義符終於也是忍不住鼻子發酸,眼淚順著鼻冀流淌了下來,但這季節天氣漸漸熱起來,遺體不能放置太久,得入斂密封,暫時還不能大辦治喪下葬。
劉義符率眾人退出寢房,再召來劉曠之問明了謝晦調派王僮給他的細節,但一時還是很難判斷出,這王僮到底是不是謝晦的家奴。
劉粹一去,劉義符一時失去一個巨大的依靠,重擔全落在肩上,什麽事都得自己安排,與眾人在後堂上略作商議,暫以沈叔狸領豫州刺史,負責城防軍務,之後再賜發詔書,這正版的皇帝七璽絕不是仿製品可比的。
之所以沒讓高道謹出任,這主要是因為劉粹臨終的交代,若壽陽不可守,也不能輕易讓給朝庭,那就隻有沈叔狸能擔此任,朝庭也不敢輕易誆下罪名,頂多往豫州塞人滲沙子。
可巴蜀到底要不要去,在劉義符看來,那不是一個好地方,蜀中益、梁二州總計約有人口三百萬左右,難以支撐起一個朝庭長期對外征戰,一旦去了恐怕是偏安之局,畢竟三國漢昭烈帝劉備的例子在前,讓他難以下定決心,不過目前此事僅少數人知道,總歸是要等一等,王仲德若來了,或許有不同意見呢。
這一晚,劉義符與一眾官員商議相關事務到大半夜,實在是倦了就在刺史府後堂打個地鋪和衣而睡,劉懷之兄弟則要輪流守護靈柩,倒是高道謹主動留了下來,在堂上另打個地鋪相陪,這讓劉義符很是感動。
昏黃的燈光忽閃下,高道謹就睡在另一邊不遠處,翻來覆去也是睡不著,半晌歎了一口氣,悠悠道:“陛下!如此形勢,小女的婚事怕是沒辦法依禮而行了,待小女過幾日到後,就此前來照顧陛下起居吧!”
此事已定,高道謹可是當著一眾郡守高官的麵答應了,眾人也都支持,無論如何是沒辦法反悔,既已跳進了這個大坑,他隻能進一步加大壓注了。
否則他若含糊,其他人可就未必再願意鼎力相助,不免起些什麽觀望的心思,那時一個不好就讓劉義符眾叛親離,而他高道謹有了婚約,至少仕途就此斷絕了。
劉義符自然明白他的心情,但也是無奈,回道:“外父勿需擔憂,這處境雖是艱難,但也隻是一時的,管他多大的坎兒,咱們總得邁過去。至於婚事,倒是勿需太急,總不好讓她太受委屈,若如納妾一般如何使得,恐徒惹人笑。”
“陛下何出此言,婚姻之事在於兩情相悅方可長久,更不必拘泥於禮節,豈能看他人眼色,待要如何辦,且看沈叔狸如何說,可好?”
高道謹時年不過四十歲,行事倒是很識大體,但他顯然不好說得太過,免得讓人誤會他有攀龍附鳳之意,也就點到即止。而另一個方麵,也是社會意識思想混亂,加上玄學思潮,官員士大夫大多不遵禮俗,對婚姻觀念有重視情感的論調,普遍持較為開放的態度,所以高道謹這麽說也就不足為奇。
而現世又講究門第,士族即算是窮困潦倒也絕不與庶族通婚,不過皇族就不一樣,盡管彭城劉氏在之前是低級士族,不過渤海高氏此時隻是北方二三流士族,高道謹還是庶支,這當然沒什麽不般配。
劉義符就更不看重這些,自是理解,便笑著同意,心中不由對高道謹高看一眼,這亂世識時務,知進退的人可不多。
隨之高道謹就沒再出聲,堂外雨聲陣陣,打在庭院角落的芭蕉葉上發嘩嘩的聲響,吵得劉義符久久無法入眠,不由心潮起伏,暗暗回想劉粹昨日摔倒在台階上,難道這真是一種預兆。
同時又想起他為自己所作出的一係列安排,可見連日來操了不少心,頓時不由又想起一句話:歲月靜好的背後,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