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朵兒皺眉,覺得娘有點太看重麵子了。“娘你有沒有想過,哪怕你沒回去,這一次你和爹的事兒,他們也會知道的。畢竟,咱們村也有人嫁到外祖家,更重要的,外祖那邊也有人嫁到了我們村裏來。你說這巴掌大的一地方,哪會不通消息?”
馬桃花聽的眼睛一滯,沒精打采地跌坐在椅子上,“是啊,你外祖他們肯定是對我失望了,要不,怎麽會有信兒也不來看我的呢?”
二朵兒被她這話噎住,搖頭,“娘,你怎麽又想太多啊。以我對外祖他們的了解,才不會看不起你,也不會覺得你丟人現眼。我看啊,估摸著是外祖家有事兒,一時半會的也走不開,要不,以他們的性子,早來看你了。行了,咱們這一次去了城裏,回轉的時候,也能去看看外祖。最重要的,三朵兒在城裏,也不知道好也不好。”
一提到三朵兒,馬桃花沉默了。
那個天生鬼目的閨女,自打離開後,家裏沒有人再多提她。不是不記著她,而是,一提,大家心裏有點不好受。
尤其是她,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子女。
“娘,把藥喝了吧,這些溫補的東西,你得天天堅持著喝。別覺得自己是負擔,沒了你,我們以後才會受人白眼,被人看不起呢。你看看村東頭的那個周五妹,家裏爹娘早逝,出嫁雖然有哥哥照看著,可現在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提到周五妹,馬桃花就沉默了。
周五妹,當初嫁到這石頭村的時候,也算是風光旖旎的一位。雖然沒了爹娘,但有親哥哥照看著。
當時五妹子的親哥哥好象做生意挺有錢,也就把這唯一的妹子嫁的體麵。
然而,頭二年是過的好。可現在,五妹子的哥哥做生意虧本了,她也沒了補貼來源。
到如今,石家的人對五妹子,可是……
想到這,馬桃花搖頭,“唉,女人啊,靠山不如靠自己啊。”
“娘,你別想了,當年你不也一樣麽。外祖把你嫁的那麽好,可咱爹呢,他是咋對你的?尤其是李家人,又是咋對你的?你說你這為了咱一家子,累的病都有了,可最後呢,人家還是說你不對。不是我說,我祖父母啊,就是太偏心眼兒。把爹當成傻子就罷了,把我們這幾個也當成傻子。也就是我爹那人啊,看不清楚,抹不開。還上趕著去求著祖父母。唉,難怪人家外麵的人都道他是三豬頭呢。不是我說,爹這樣下去,還真跟隻知道吃喝的豬沒太多區別了。”
屋外,一道黑影一閃而過。二朵兒抬頭冷笑著看著他離開,可一會兒,她內心就煩躁不已。
明知道爹就在外麵,可她這當女兒的就是要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
這是存了什麽心呢?其實,還是希望那個人不要一直蠢下去吧。終歸,是自己的親爹呢。
李長河一個人走在草路上,不知道要去何處。不遠處,那一章棲息的臨時小屋,是他暫時的落腳點。
然而,他盯著那間屋子,隻覺得心好累,一點也不想進去怎麽辦呢?
再回頭,不遠處那幢紅磚瓦房就矗立在那兒。
冒起的嫋嫋炊煙,還有屋裏偶爾傳來的熟悉的聲音,四周鳥兒啾啾地跳舞。
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與隔壁那間布滿荒草的陋屋相比,那二間屋,是如此的溫馨,又如此的……讓人想要靠近。
他不自禁地轉身,向前走去。然而,才走了二步,便怵然驚醒。
那間屋,是他媳婦兒住的屋。可現在,他進不去了。
自從和離以後,他每天編織的藍子,勉強換來夠他一個人吃。也努力地攬別的活兒,想要掙更多的錢回去。
他想讓她看看,有一天,他也是能幹的。
也想,為小兒掙點錢。
家裏大兒不再靠近他。
三個閨女看見他,也隻是淡然地掃一眼便離開。
隻有小兒。
他會靠近他,也會親切地叫他一聲爹。
所以他想把這世上一切的好東西,全給小兒留著。
然而,掙到現在,也隻掙到了一百個銅板的餘錢。
急巴巴地攆來,想要把錢給她。卻聽到二丫頭對他的評論……
那一句一句傻子,直聽的他傻眼。
“我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呢?爹娘?”
他努力地想要梳清楚這些年的人與事。
也努力地回憶,爹娘麵前自己是什麽樣的。
在子女麵前,他又是什麽樣的。
以前,他一直覺得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哪怕,爹娘偶爾會提一些過分的要求。
可現在想想,一次一次的放縱,一次一次的妥協。最後,這種事情變成了習慣。而媳婦,由最開始的輕微怨言,到後麵的隱忍不言……
她,是不是早就經曆了失望!
腳步回縮,李長河茫然往老李家去。
可是,才到門口,老許氏看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咣地把門撞上。
“娘,你大白天的關門做啥啊?”鳳兒不解的聲音在內院兒響起。
“有些喪門星,看著就煩。還是把門關著吧,沒的讓人衝了咱們家的喜氣。”
“哦,這樣啊。”李賢鳳探頭看了看,看見呆呆站在院門的李長河時,又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她看看自己的親娘,又瞅瞅院裏還在哄孩子的香草,憋氣,轉身下了牆。
李長河的心,狠狠抽搐。
以前,他把錢送給娘的時候,娘從來不會說他是喪門星。
那會兒,她會勉強笑著掃他一眼,“怎麽這麽少?三你要努力。掙多了,以後就有肉吃。”
交的最多的一次給了多少錢?
好象,有一兩銀子吧。那會兒,娘還是說,“怎麽才這麽點?人家隔壁的去掙了幾兩呢。三啊,下次吧,掙的多了,我給你媳婦孩子開小灶吃肉。”
然而,到分家為止,他家的人好象都沒小灶吃過肉……
在那時候,哪怕娘隻是隨嘴一說,可他……也覺得甜滋滋的。
“嗬嗬……”
“原來,我真的是個三豬頭啊。原來,我確實是村人眼裏的大傻子呢。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蠢透了。”
李長河抱著頭,對著老李家嘿嘿直笑。
出去幹活才歸來的老實頭,正好看見這三兒子笑的傻子一樣的。他皺緊了眉,有些不悅地斥喝李長河,“長河啊,爹和你娘身體好著呢,你就不用來看我們了。這段時間,你多幹點活兒,把自己個兒顧好就行。想要孝順我們,以後有能力再來吧。”
李長河聽的全身一震,他緊抿著嘴,死盯著老實頭。
被他這樣盯著,老實頭又慈愛地走過去拍拍他肩膀,“爹現在身體好,不用來孝順的。你回吧,唉,這兒……有一百個銅板兒,你拿……”
“爹……”
剛才還在質疑這個爹是不是對自己不好,這會兒被老實頭一百個銅板兒塞進手心,李長河突然間就慚愧起來。
“趕緊收起來,別讓老婆子看到了。唉,爹沒用啊。”
李長河的眼睛濕潤了,隻覺得手心的錢很重。
“你個死老頭子,我們家裏還沒錢呢,你還有多的級喪門星,我呸,趕緊滾,別擱這兒丟人現眼的,沒錢別再上門了。”
然而他的錢並沒有收回來,便被老許氏從屋裏衝出來一把就搶走。而且手裏還揮著掃帚,“滾滾滾,再不滾,老娘打死你。”
“你這死老婆子,三兒回來一趟,你怎麽就這樣瞎倪倪呢?”老實頭一邊兒氣憤地嚷嚷著,但卻沒衝上來搶她的掃帚。
老許氏著實打了李長河好幾個,後者才默默退到了一株大樹下。
原本的感動,也被這幾掃帚打的幹淨利落。
他突然間就想到了一點:若是爹真的想給他私房錢,還能讓娘發現?
其實……
嘴角,嚼著一抹神秘的笑容。他抬頭,有些難過地對著氣憤往李家院子去的老實頭大聲嚷嚷。
“爹,其實我是來告訴你,孩兒最近打了頭野豬,得了二錢兒,原本是想來孝順你的……”
老頭頭和老許氏集體頓住動作,一起掉頭看向他。
“三兒,你說啥?”
夫婦倆眼裏的驚喜,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
隻不過,老實頭在略驚喜過後,麵上的激動之色便收斂下來。他滿意地笑看著李長河,“三兒啊,爹就知道你是個好的。這個,有錢了,你自己拿著。”
“拿什麽拿?他自己個兒說了的,要拿來孝順我們倆老不死的。李長河,你要孝順,就趕緊孝順拿銀子來。”
老許氏一幅逼債的語氣,但是麵上,卻難掩急切之色。那落在李長河身上的眼神,就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找銀錢。
突然間,李長河明白了。
也徹底的悟了。
他確實是個名符其實的三豬頭啊。
難怪孩兒娘和孩兒們都看不上他。
就他這樣眼睛一抹黑,事實不分的,難怪會傷了孩子們的心。
這一刻,他突然間覺得輕鬆了。
認清了爹娘的本來麵目,其實也不錯的。
“我說老三,你到是趕緊把銀子掏出來呀。你怎麽這樣?趕緊的。”老許氏看他一直站在那兒,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