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孤家寡人
“我……”
他又費力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幾個子女。再看看不遠處恢複過來，麵色鐵青，正衝自己大聲嚷嚷的老許氏，“三兒，休了她，休了她，咱李家不要她們了。讓她給錢，給錢啊。五十兩，算了，就給個二十兩勉強能讓你再納個寡婦的聘禮就行了。”
“把……和離書……拿來……”
他掉頭，衝著李學雲伸手。
李學雲呆怔地盯著他不斷顫抖的手，似乎就這樣伸著，敢費了老鼻子的勁兒。突然間恍惚過來這是要做啥，他又趕緊把之前藏好的和離書拿出來。
“我，我離……離。我淨身出戶。”
說完，李長河咬破手指頭，狠狠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三兒，不要啊，你還沒得著銀錢呢，二十兩就這樣泡湯了。十兩，不，不，五兩也行啊。實在不行，二兩也可以的。”遠處，老許氏氣急敗壞地要阻止。
隻是，沒有人再搭理老許氏的話。
李七巧替馬桃花把和離書拿在手裏，內心，有片刻的歡喜。然而，在看見還垂頭站在那兒的馬桃花時，這種情緒蕩然無存。
視線落在踉蹌著往外逃跑的李長河身上時，內心，突然間變的很沉重。若說，當年這倆人沒有愛過，誰信？
生兒育女這麽多，如今和離了，馬桃花能開心麽？
隻怕，她這會兒有的，隻會是更多的酸澀。
“娘，回吧，以後會好的。”
“嗯，以後，娘就指著你們幾個過活了。”馬桃花淚眼婆婆地看著遠處，想笑，但是話一說出來，那淚珠兒就滾了出來。
“她們是我們老李家的。還有麽娃，學雲，你們是我們李家的種。”老許氏在身後又咆哮起來。
但是，身心交瘁的李家三房，這會兒是徹底的無視了這個李家主母！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鳳兒，你看看，這就是你平時覺得很好的女人。怎麽樣，我說她虛偽做作吧？臨到老了，還非得鬧騰著要和離，我呸，還當自己是一朵花兒呢。不就是個吐血的癆病鬼麽？”
李賢鳳隻是呆呆地看著遠處李長河的背影，還有李七巧母子幾個，內心反複在問：三哥，真的和離了！
怕馬桃花想不開，臨別時，李七巧還是囑咐三朵二朵兒看著點馬桃花。甚至於讓麽娃跟著她睡。
事後，她把李學雲拉到一邊兒。
“和離書上是怎麽寫的？”
李學雲看了看馬桃花的房間，這才壓低了嗓音。
“姐，我也不知道，咱娘居然找人提前寫好了和離書在屋裏了。那書上麵寫的意思，我大致還是看清楚了的。
好意是說，當初我們從李家分出來的幾畝地，全給咱爹了。我和娘幾個，等於是淨身出戶。”
李七巧心狠狠抽搐，馬桃花這決心下的，也是夠狠的啊。一個寡母帶著幾個兒女，決然離開夫家。她，是從何時就存了心思想著要出來的呢。
“嗯，這樣也好。”她答完後，又戲謔地看著李學雲，“大弟，你怕不？這個家，沒田沒地，沒收入，你害怕麽？”
李學雲胸脯一挺，“怕？在李家常年累月地幹活，不同樣的吃不飽，睡不暖。我看這出來了，哪怕是一無所有，咱這段時間，不也過的挺好的麽。再說了，我現在努力學炮灸藥材，天天盯山采藥，也能勉強養活咱娘和麽弟幾個的。等到你說的那種成規模的種植藥材能種植了，咱又可以攬活兒幹。
有時間的時候，俺還能琢磨著這些木偶玩具。
若到時候能做出一些好的木偶玩具來，不也能緩解家裏的資金來源麽。嘿嘿，我覺得，咱現在全身是力氣，這生活啊，有奔頭。”
看著小小少年稚嫩向往的笑容，李七巧忍不住刮他鼻子，“你啊，看來想法還不錯。有點象是小男人了。”
李學雲被刮鼻子，很是羞惱地瞪她，“姐，我今年都十五歲了，你還這樣刮我，象話麽？我不是麽弟。”
吼完，又趕緊強調，“我，我是男人了，姐你不能再這樣對我動手動腳……”
李七巧呆呆地看著這個羞紅了臉的少年，笑容，慢慢擴大，最後，不可揭製地哈哈大笑起來。
“姐，你，你欺負人。”
李學雲一跺腳，氣的扭身跑出房間了。
屋外，還在打水準備做飯的二朵兒看著他這樣，聽著屋裏李七巧暢快的笑聲，搖頭，“三朵兒，咱大姐啊，肯定欺負大哥了。嘿嘿，也是，大哥年紀輕輕的，還一幅老成樣兒，活該被欺負去。”
三朵兒看睡著了的馬桃花，也放心地出來。
出來後，她黑黑的眼睛掃一眼傳來劈裏啪啦砍木頭聲音的房間，再瞅瞅李七巧呆的地兒，“嘿嘿……”傻傻地樂嗬。
“姐，你跟我來。”
三朵兒突然間壓低了嗓音，有些神秘地把二朵兒往屋裏拉。
“咋了？”
入屋後，三朵兒磨溜地把牆角的一個石頭摳開。從裏麵挖出一堆的散碎銀子。
二朵兒咋舌，“乖乖，你這存的銀錢，還真是不少啊？”
“嘿嘿，這些啊，全是俺師傅給的。”
這話，聽的二朵兒牙那個酸啊。伸手就扯三朵兒的臉蛋兒，“你有師傅就得瑟吧，得瑟吧。”
三朵兒也不惱，拍開她爪子，“姐，這些以後全是咱家的了。”
她手一劃拉，徑直就把這堆不下二百兩的銀子劃拉到二朵麵前。
“喏，現在，這些全由你保管了，我相信你可以保管的極好的。”
二朵兒呆呆地看著麵前這一堆銀子，眼睛略有些濕，旋即，便果斷地推出銀子衝三朵兒和怒聲嚷嚷。
“不要，不要，你當我們是叫化子，施舍點就行了呀，拿走，我們不稀罕你的銀子。”
“不就是有二臭錢嗎，至於在姐麵前顯擺，趕緊拿走。”
三朵兒被吼懵了。
“姐，我不是施舍啊。我就是給家裏用的，你想哪去？”
二朵惡狠狠地瞪著她，把銀子一股腦地往她麵前推。
“不要不要，你拿走。這些是你師傅的，咱不要，你有本事，以後掙錢了，有剩餘的就補貼家裏。要沒有也甭惦記了。”
三朵兒撓頭，她有點明白了。不是二姐不喜歡這些銀子，而是，她覺得這銀子不是自己掙的。
“姐，你想太多。我師傅的銀子是我的，我的以後也是他的。我都跟他說是了的，以後俺為他養老送終。你放心吧，我師傅這人，左手進財，右手舍帳。他說啊，他就這樣的命。你甭不好意思，我們是一家人，以後我會對俺師傅好的。再說了，這錢，可不是給你用的。我是給咱娘補身子用的。
還有我大哥，咱們村裏象他這麽大的人，都開始說親了。你說我大哥光身出來，還帶著這一家子的拖累，以後可咋說親啊。你把這錢存著，這些錢為家裏大哥說親，還有購置好田地，建造屋子，以及往後來看我，找個馬車的車夫錢。坐馬車來看我，你們也方便啊。”
她越說，二朵想要拒絕的心，也就越發的軟。
到最後，她知道自己拒絕不了這筆錢。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小丫頭有些賭氣地哼，“以後，這錢我還你。”
三朵都氣樂了。歪著頭就故意去瞅她掉淚的眼睛。“喲喲，我姐流淚了呀。嘖嘖，這可真是稀罕啊。我們家二朵美人兒，還能掉眼淚呢。唉呀，說出去，恐怕沒有人相信的。”
二朵兒被向來嗬護的妹子嘲笑了，氣的回身就撓她。
“我叫你笑話我，叫你笑話我。”
“哈哈，哈哈，唉呀，我錯了，錯了啊……”
李七巧聽著屋裏的笑聲，放心地轉身。
內屋，閉著眼睛假裝睡覺的馬桃花，也輕輕地笑了。剛拿到和離書的時候，心情是低落的。
可是，為了兒女們，為了孩子們的以後，聽聽現在倆個女兒的笑聲……她又覺得，那個決定，應該是正確的。
大兒到了說親的年紀，小兒，若是可以，還能供他上學認字，二朵三朵兒，都得備嫁了。再讓李長河那麽折騰著，裏外不分的，這些兒女們，都得毀了。
為了兒女，十幾年的夫妻情份，她也隻能棄之不顧了。
李長河一個人走在田野上，耳邊呼呼的風很刺骨。明明還不到寒冬季節，可他卻感覺到深刻的冷意。
摟著雙臂，他哆嗦著蹲在田間裏，腦子裏麵，還是馬桃花垂頭眼淚流的象珠子一樣的場景。
初見她，那般美好的少女，迎著風，端著盆子，看見一隻蝴蝶飛過，也會咯咯地笑一下。
“啊……”
看她掉落湖裏，他緊急出動救起她來。
事後，他再在那個村裏幹活，便會看見她在四周悄悄地看他……
成親後，她羞澀地咬自己的那一夜，也曾經如此的甜蜜動人。
當天晚上，他弄哭了她，可他卻知道，從此以後，他是真的有媳婦的人了。
第一個孩子出生，他抱著孩子嗬嗬地傻笑。媳婦虛弱地看著他，也開心地笑了。
可是，往後呢？
媳婦變成啥樣的？
他的回憶居然變的模糊了。好象，恍惚就記得，媳婦兒笑容越來越少，風霜越來越多。除了晚上倆人呆在一起的時候多，白天，要麽都是盯著活兒在幹。旁的，語言上的交流都少了。
“我沒家了……沒媳婦，沒孩子了，孩子一個也沒跟著我。”
失了家的李長河，突然間變的很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