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啊,是膽太小。我說大妞啊,要不你還是勸勸草兒娘?”草兒,是小許氏給孩子取的名兒。
按照農村的習俗,孩子賤名好養活。
畢竟,在這缺醫少藥的年代,孩子夭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她怎麽了?”李七巧還在扒拉飯,有點納悶地問婆子。
劉婆子把一些肉拔拉到一邊兒,衝屋裏呶了呶嘴,“你沒看草兒娘一直不上桌吃飯麽?她啊,是怕你說她吃的多,做的活兒少。所以一直勤快地做事,生怕做錯了事兒,你一不高興,再把她攆走了。”
“這孩子啊……以前就是個心思重的,發生了那些事情後,恐怕心思更重了。也不怨她,誰叫她經曆了那起糟心事兒呢,有那起擔心也不可避免的。畢竟,在她看來,現在的她就處於寄宿在你這兒的閑人一個。”
李七巧一拍腦袋,“唉呀媽啊,第一天的時候,我叫她上桌吃飯。她愣是說自己習慣了在下麵吃,還當她真的是習慣。沒想到啊,居然還有這樣一層意思。感情,這些肉啊,還有蛋啥的,她都盡量不吃,騰出來,就為了留給我們吃的?”
難得看李七巧吃癟,劉婆子嘿嘿地笑了。“你啊,平時看著挺精明的一個人,這會兒也傻眼了吧。唉,她這是……自卑,加沒信心啊。”
“我知道了,這是病,得治。”李七巧頭痛地拍腦袋,告訴自己這樣的麻煩事兒,以後盡量不做吧。唉,搭救了人,還得當知心開導姐姐,心好累。
緊扒拉了幾口飯,李七巧把一些肉和蛋扒拉到另外一個碗裏,轉身往小許氏走去。
小許氏埋頭吃著飯,動作挺快的。
碗裏,有幾片沾了油星兒的野菜兒。以前在老李家,她也極少吃著沾著這麽多油星的菜。好多時候,老許氏管理都挺嚴格的。隻有給爺們兒的菜,才會放上一些油。至於女人孩子們那一桌,很多時候都是白水煮菜。就算是放油,也是極少的一點炒一大鍋菜。
可到大妞兒這來了以後,哪怕是吃野菜,卻還是可以放不少的油。這是她從來沒想到過的日子。
第一天下廚房做菜,看著那滿大盆的油,而大妞兒還說油不能省的話時,那會兒隻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更重要的,大妞這兒每天都能看見一點葷腥……這也是她從來不曾想到過的。
這麽好的日子,她總覺得不真實,怕一覺醒來,這一切又回到了以前。
畢竟,她和大妞的關係……真的不是太深厚。
“你光吃素菜?這些肉和蛋難不成不合胃口?”
身後,李七巧微挾著些許怒氣的責問,嚇的小許氏噎快了點,一下子嗆住。她慌亂地站立起來,局促不安地捧著手裏的飯碗往後縮,“我,我……”我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句,“我就是……素慣了,一下子吃著有油的菜就行了。怕吃太多的肉和蛋……不克化……”
李七巧氣笑了,把手裏的肉和蛋一古腦地倒她碗裏。看著小許氏脹紅了臉,一雙水蒙蒙的大眼睛更是瑩著淚霧了,那樣子,悲情的就象是要攆走她一樣。
李七巧不得不多嘴了,“你啊,還是太不了解我了。”看她還是沒釋然,李七巧便抬過家裏那條長條木頭板凳,拍了拍邊緣,“來咱倆嘮下磕兒。”
小許氏不安地坐下,看著碗裏的油和炒雞蛋,愣是沒敢動筷子。她真的好怕這會是最後的晚食。
“吃吧,不吃,小草怎麽有奶吃啊?也怨我,自打把你接到這兒後,也沒說你以後的住和出路問題。今天咱倆正好得閑兒,說一下這些事兒唄。我是這麽想的哈,就是我還有劉嬸兒,你,咱們三個都有個不大的孩子。這個地方地形也複雜,要是沒個大人看著,生怕孩子們會出事兒。可帶著吧,咱們做啥事兒都不方便。
尤其是我,進山打獵,設套子啥的,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兒。孩子沒人照看著,也是個麻煩事兒。
嬸嬸也是一樣的,她家秀兒平時幹活也不好照顧著。
現在好了,你來了,你這情形特殊,身子骨還沒養好,正好擱家裏養著。最重要的,是草兒還得喂奶啊。所以你擱家裏帶著孩子們,隨便幫我們做下飯,以後我再打理出一個菜園子出來,你得閑兒了,還可以帶著倆孩子去地裏種些菜,打理一下菜園子。
我呢,就主要去外麵幹活,掙錢,嬸兒的身體也不行了,讓她做些輕省點的活兒,指揮我怎麽種地就好。嗯,目前我想到的就這樣的,你有什麽好的意見,或者是看法,也可以提出來。”
聽到這,小許氏的眼睛終於不複之前的死氣沉沉,而是有些許晃眼的亮澤直愣愣地看著她,“就是說,我,我不是沒用的是麽?我也可以做事的?”
李七巧是真的氣樂了,“你怎麽會是沒用的呢?你有用啊,很大的用啊。你看看,有你在家裏,做飯,洗衣,帶孩子,為我省了多少的事兒啊。要說吧,我就隻提供了你吃和住,這對我來說,其實是占了便宜了呢。你要是不嫌棄啊,咱們幾個先就這樣對付著過日子,成不?”
“大妞,我願意,願意啊。哪裏是你占我便宜,明明……明明是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我,我就沒想過會和你有這樣的好日子。你是知道的,在老李家,油都極少碰著的。平時沒事的時候,都是吃的白水菜,我,我……”
說到這兒,小許氏抹起了眼淚。李七巧笑著起身,拍拍她肩膀,“趕緊吃吧,你還在奶孩子呢。要是營養跟不上,小草也養不胖。更重要的,你這身子骨啊,我懷疑得養一段時間。你啊,以前可真的是太不愛惜自己的……”
提到這事兒,小許氏就麵現羞澀。
其實,她的身子骨兒早在跟著李學風的時候,便有些個熬壞了。第一個孩子沒守住,掉了不過十來天,男人想來,她……不懂,從了。當時還不覺得,可事後,總覺得下麵有點不幹淨利索。好在的,後麵還是懷上了小草。
這一次能生下小草,那男人又守不住,想辦事兒。她守著沒讓碰,畢竟,身體是真的損傷了。現在下麵也不利索,這樣的事兒,在婦人來說,真是一件傷心的事兒。
“這種事兒,甭管男人怎麽求,你都不能答應的。好在,你和那個人渣分開了。這麽不心疼人的漢子,不要也好。等過段時間,我陪你去城裏看看大夫。不用怕的,這病,一來是你身子骨營養沒跟上。二來啊,是當初你可能熬壞了。養段時間看看,應該能好的。”
“嗯……”小許氏又羞又難過,垂頭,隻是不安地坐那兒。
“好了,我要去看看我師傅家的房子咋樣了。聽說,明天造房的人就得入場了呢。”
正說著呢,便聽到屋外有悶聲悶氣的問候聲,“李七巧……大妞兒……在不?”
“啊啊,來了來了。”
小許氏一聽有陌生男人的聲音,嚇的趕緊往屋裏縮。婦道人家麽,還是少拋頭露麵的好。尤其是她這種和離了的婦人,更是能避免與男人打交道就不與人見麵。一旦與男人見麵的次數兒多了,村裏人還不定說道些啥呢。
看她這樣,李七巧隻是搖頭,“我去看看,你吃飯吧。”這村裏人家,對名聲之類的還真的是看重啊。不過,這也從側麵說明,在鄉村裏,男女之防確實是挺嚴格的。難怪當初自己找上王有根說搭夥售賣野物,那男人會很意外也有點欣賞呢。感情,也是和這鄉裏婦人不願意拋頭露麵有關係的。
屋外,王有根背著小海生,正張頭在外麵望著破敗的屋子。李七巧出來的時候,劉婆子也從屋裏搶奔出來。看見他打了聲招呼“大侄兒來了呀,吃飯沒,來,趕緊坐下一起吃。海生啊,到婆姨這兒來,啃骨頭喲。”
說著,婆子就要去張羅飯菜。
看著桌上還有剩的菜,王有根也不客氣,把海生往地上一放。“成,我這正好沒吃呢。本想說有事兒來找大妞說完了回家做。趕巧了,撿你們這兒現成的吃就成了,咱就不客氣了呀。”
劉婆子看他這般隨性,笑的見牙不見眼兒的,“唉喲,這樣才好,這樣才好。我雖然沒怎麽跟老王兄弟一起打交道,但也知道他這人隨性。你啊,隨你叔的性情呢,這一看就是個真性情的男兒。坐著啊,我再做碗湯去。”
李七巧瞅了瞅,知道這飯是不夠這父子倆吃了,也跟著挽起袖子,“我再鉻二餅。”
這一下,王有根到是整的有點不好意思,“這麻煩大妹子,多不好啊。”
李七巧叉腰笑的特賊氣,壞壞地反問他,“那,你不好意是不是就不吃了啊?”
要按常理兒,王有根這會兒還真應該說不吃了。可看著這妹子壞壞的笑容,一邊兒,海生又怯怯地叫著,“爹,骨頭香……”
小家夥早就不管不顧地拎著骨頭啃起來了。旁邊隻能吃少部分肉食的春娃,羨慕的直流口水啊。他以前身體不好,就算現在家裏天天有肉吃。但也不能象海生那樣,大口的吃。很多時候,他能吃的,就是幾小片瘦肉兒。按娘的說法,就是不能一下子補過頭了。好想象海生那樣大口吃肉啊……
被孩子渴望的眼神盯著,又瞅著那個女人明顯壞心眼的笑容,王有根血往上湧。“吃,幹嘛不吃。”
李七巧樂一拍巴掌,“哈哈,不錯,這才象條漢子。男人麽,就得象你這樣的做事應事兒都爽利的緊。婆媽行事,可不是你的作風。你等著哈,我做幾個餅子。一會兒給我師傅也帶些回去吃。”
估摸著老王頭也沒吃,索性的就多做一些。
往後幾家挨的近一點了,吃飯也能方便一些。這麽想著,李七巧便快速地去揉麵。
舀了二碗麵粉,又想想師傅和王有根胃口都好,這麽點,肯定是不夠的。
於是又加了二大碗麵粉。
一邊扒拉完飯的小許氏看她這樣,咋舌,“這麽多啊?”
李七巧頭也沒抬,“嗯,我師傅雖然上歲數了,但是胃口滿不錯的。有根哥胃口也好,就多做點吧。再加個火,我把之前剩下沒切完的肉熱好。一會兒做個肉饃給他們嚐嚐。”
“肉饃?那是啥?”小許氏好奇地問。這兒的人,能有餅吃就不錯了。象李七巧所說的那些啥肉和饃的,她聽都不曾聽過。
“哦,這肉和饃啊,是我想著發明出來的。其實,就是自創的,嘻嘻。一會兒你也可以嚐嚐的。”
說著,李七巧又多添加了一碗粉麵兒。
反正要做,索性就多做點餅子,一會兒加上黃瓜,就著肉片兒,卷著餅子吃著……那感覺,真是倍兒香啊。
想著想著,李七巧覺得自己又餓了。明明才丟碗麽。
餅子,就鉻的那種薄薄的餅,不過,麵上撒上了些野蔥花,還添了點鹽一起擀出來的。
“這餅聞著就香呢,光是吃餅都讓人讒了。”小許氏看著鍋裏滋滋冒氣熱氣的餅兒,輕輕地汲拉著鼻子讚歎。
李七巧那雙幹慣了重活的手,這會兒卻靈巧的很。
在餅邊緣輕輕一鏟,餅子就被順到了鍋鏟中間,拎著那塊攤的大大的餅子,再一拋一翻。鍋裏滋的一聲冒起一串油煙餅香煙兒。蔥香味兒,伴著麵餅的香味兒混雜著嗆鼻而來。
這味道,不止是灶屋裏的倆人聞著香,屋外王有根父子倆,還有春娃,秀兒,都聞著這香氣兒用力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