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看不見的朋友們
本來指望這個營生,日子就不好過,年前偏又病了一場,借了人家的銀子換不上,生讓人趕到了大街上,若不是碰巧老夫正好遇上,還不知他們一家子如此艱難呢,可惜了這份好手藝。
如今安置在了城外的崇元寺裏,這孩子的娘聽見說老夫識得你這丫頭,便托付老夫,想讓這孩子跟著你學廚子,將來也不至於挨餓,人老夫今兒帶來了,你瞧著收不收吧……”
嶽錦堂在一邊兒都瞧不下眼了,搖了搖手裏的扇子:“我說明月先生,這收徒弟還有強買強賣的啊,您這麽一說,不是擺明了硬往這丫頭手裏塞嗎。”
明月先生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塞給郡王殿下。”
呃……嶽錦堂給他一句噎住,半天沒緩過氣來,這老頭說出話真能噎死人,瞥了梅大一眼,心說,就憑梅大醋勁兒,恨不能無時無刻不霸著小媳婦兒,得虧狗子跟順子會瞧眼色,一見他立馬回避,就這,心裏還不痛快呢,就不信他能眼睜睜看著安然再收個徒弟。
果然,梅大眉頭緊皺,一臉陰沉的看向低著頭的小子。
安然還真有些為難,不收吧,明月先生親自開了口,且這語氣明明白白是非讓自己收下不可,收吧,自己都有三個徒弟了,再收徒弟,根本沒時間教,豈不是誤人子弟。
還有,梅大隻怕會不高興,想著,瞥了梅大一眼,見他那臉色,不禁歎了口氣,這男人的醋勁兒,有時根本不分是誰,心裏卻也湧上一絲淡淡的甜蜜。
略斟酌走到那孩子跟前,輕聲問:“你叫沈越?”
嗯,那孩子悶著頭應了一聲,卻不抬頭。
安然沒轍了,索性直接問:“你想學廚子嗎?”
安然這話一開口,那孩子沉默良久,忽然抬起頭來:“我,我不想學廚子。”
在場的幾人都楞了。
嶽錦堂卻樂了,看著明月先生:“我說您這鬧得哪一出啊,人家根本不樂意學廚子,您非強逼著拜什麽師傅啊。”
明月先生倒沒說什麽,隻是歎了口氣。
安然忽想到什麽,看著他:“你想學你爹的手藝?”
沈越眼睛一亮,看了明月先生一眼,卻仍點了點頭。
明月先生搖搖頭:“也不瞞你,這孩子自打小跟著他爹學做筷子,如今的手藝雖比不上他爹,也頗拿的出手,隻這做筷子不能維持生計,他娘才求我,看能不能讓他拜你為師,學個廚子,將來也是個營生,省的跟他爹似的,連妻兒都養不活,說起來,他家這麽手藝要是斷了還真是可惜,倒是老夫不該見他娘說的可憐,便應下此事,這孩子自己不願意學,便拜了你這樣的師傅,也成不了好廚子。”
說著,站起來要走,安然忙道:“先生且留步。”
明月先生站住腳,疑惑的看著她。
安然卻瞧著那孩子,開口:“這無論學什麽手藝,頭一樣先得自己喜歡,想學,方才學的好,便再有天分,若從心裏抵觸,也不成,故此,我不能收你當徒弟,不過,卻可以幫你,把你家的手藝保住,我見過你爹做的筷子,很佩服他的手藝,這樣精湛的手藝若斷了,實在可惜。”
那孩子仿佛看到了希望,仰著頭看了安然一會兒,卻又黯然低下頭:“我爹說人再窮也不能沒骨氣,得靠著自己的本事,才堂堂正正。”
安然知道他的意思,笑了起來:“放心吧,我不是要接濟你們,更不會白給你們錢,說起來,你爹做筷子,也跟我們廚行分不開,便是廚子做的菜再好,沒有筷子也吃不到嘴,去年在齊州梅先生哪兒瞧過你爹做的筷子,每一根筷子上的仕女都不同,美輪美奐,當時,我便極為驚訝,這樣的手藝簡直是鬼斧神工。”
沈越聽見安然如此誇讚他爹,興奮的臉都紅了,卻道:“可我娘說,就算我爹的手藝再好,也就是一雙筷子,能夾菜就成了,誰耐煩看筷子做的好不好,說我爹是白耽誤功夫,姐姐,做筷子真像娘說的會餓死嗎,可是我喜歡做筷子,我想跟著爹學手藝,我知道姐姐是最厲害的大廚,想拜姐姐當師傅的,不知有多少,可我還是想做筷子。”
安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一行都得有人做,你想想,若是所有做筷子的都改行當廚子,那咱們以後豈不就沒筷子使了,不過,既然做一行,除了手藝之外,還要學會經營,你爹做的筷子已經不能用筷子的價值去衡量,先生把你爹的筷子跟梅園的古董,放到一起收藏,可見在先生心裏的價值。”
沈越目光晶亮:“那姐姐覺得我爹做的筷子值多少錢?”
安然想了想:“就梅先生收藏的那套筷子而言,應該跟那些古董的價值相當,至少也值一千兩銀子吧。”
一千兩……沈越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千兩是多少啊,他家先頭住的院子,娘抵給人家也才十兩銀子。
想到什麽,沈越忽道:“姐姐,我家裏還有許多爹爹做的筷子,您跟我去瞧瞧好不好,我爹的病還沒好利落呢,要是能換銀子,可以把我家的院子贖回來,還能給我爹買些好吃的補補身子。”
安然目光溫軟,這是個多孝順的孩子啊,不禁點點頭:“好,姐姐跟你走一趟。”
崇元寺距離明月先生所居之地不遠,方丈跟明月先生頗有私交,故此,先生才把筷子沈一家暫時安置在了崇元寺。
沈越娘的手藝不差,在寺裏幫著打打雜,做些齋飯,一家子能混上口飽飯,也不至於再風餐露宿流落街頭了。
安然跟著方丈大師進了小院的時候,就見一個婦人正在院裏晾衣裳,旁邊坐著一個漢子,正在那兒打磨手裏的木頭。
婦人一邊兒晾衣服一邊歎氣:“病才好些,又鼓搗這些做什麽,便你做的再好,也不過是雙筷子,能值幾個錢,倒不如歇會兒,等養好了病尋個別的營生。”
那漢子隻當沒聽見,低著頭接著幹他的活兒,婦人年紀不算太大,兩鬢卻已有些蒼蒼之色,可見日子過得辛苦。
“娘,您瞧誰來了?”沈越跑了過去,拉著她娘,往這邊兒指。
那婦人一瞧,唬了一跳,忙在身上抹了抹手迎上來:“明月先生,方丈大師,這幾位是……”
安然不想讓嶽錦堂嚇著她,平民老百姓最怕見官,哪怕是個衙差心理都怕,更何況,嶽錦堂這樣的高高在上的郡王,笑道:“我是安然,是個廚子。”
廚子?那婦人略一想就明白了,這位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安大廚,聽外頭傳言是個格外漂亮的美人,這一瞧果真如此。
本來學廚子就比別的手藝吃香,便學不成大廚,在館子的後灶上打雜,也不愁飯吃,若是能學出來,往後一輩子可都不用愁了。
瞧瞧人家安大廚,廚子學到這份兒上,都能光宗耀祖了,故此,這才舍了老臉去求明月先生,若是安大廚能收了越兒,怎麽都比跟著他爹學做筷子強,倒不想人家親自來了看不見的朋友們。
心裏一慌忙道:“姑,姑娘就安大廚,快請進,請進,他爹,快過來見過先生跟安大廚,這可怎麽話說的,還讓您跑了一趟。”
那漢子抬頭看了一眼,站了起來,臉上頗有幾分病容,身體也格外瘦弱,衣裳都有些逛逛蕩蕩的,看得出來,是個頗不善言辭的,悶著聲見了禮,就不說話了。
安然卻走了過來,彎腰去瞧他手裏正打磨的筷子,估計許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平常使的,看似最不起眼的筷子,卻需如此費時費力,隻這打磨沒有半天功夫都不成,還要上漆,陰幹,這還是最簡單的,若是在筷子頭上雕刻花紋,燙金燙銀等工藝,卻不知又需多少道繁複的工序了。
沈越拉著他爹:“爹,這位安姐姐,就是外頭說的安大廚,想瞧瞧爹做的筷子。”
那漢子看了安然一眼,半晌兒硬邦邦的扔出一句:“若是瞧在明月先生的麵兒上,想接濟我們一家,大可不必。”
安然不禁搖頭失笑,怪不得這漢子的手藝如此好,家裏的日子卻如此艱難,這性子還真是有些孤僻。
安然略想了想:“我並不是要接濟你們一家,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你做的筷子我在齊州曾見過一次,頗為喜歡,打算跟您買一些,用到在下開的館子裏,您看如何?”
那漢子愣了愣:“敢問姑娘開的館子是?”
沈越忙道:“爹,姐姐是安大廚,開的館子就是西郊的雅舍,好多有錢人排著隊去吃的館子。”
安然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這小子還真直白:“能否讓在下看看您做的筷子?”
“成,成,姑娘等著,我這就給您拿去。”那婦人一聽要買筷子,頓時高興的不行,忙著跑了進去,不一會兒搬出個老舊的木頭箱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