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睡夢中的穆瀟瀟卻對這一切毫無覺察，她已經陷入夢中的情景中。


  影影綽綽間，她漂浮在空中，看著眼前的房子，萬分眼熟，這不是穆天成中山路的老房子麽？她有些訝然。她怎麽會到這裏來？

  眼前的房子，還有那條熟悉的路，她上午才去過的。


  小時候無數次從這條路上走過，無數次想要從這條路上逃離。卻最終沒有這麽做。當年她還太小，根本就逃不出去。


  她不知道她是在夢裏還是回憶，亦或者是在夢裏回憶。朦朦朧朧的好不真實。


  陡的，睜大眼睛。


  路的盡頭走過來兩個人，兩個身影萬分熟悉，一個高大的身影穆天成，另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是她自己！


  瞳孔中帶著深深的不敢相信。


  年輕時候的穆天成，五官俊朗，身材高大，長得英俊不凡。臉上常年掛著溫柔的笑意，帶著令人心生好感的書生氣。此時迎麵走來的他，穿著白襯衣、黑西服，顯得分外沉重。一手托著一個小巧的行李箱，一手牽著的小小人兒，也就是小一號的穆瀟瀟。


  眼前的穆瀟瀟，個子小巧玲瓏，白白嫩嫩的臉上，鑲嵌著兩隻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眼珠，像兩顆黑寶石一樣明亮。濃密的睫毛隨著她眼睛眨啊眨的，猶如兩排小刷子。亦是渾身穿著白色的紗裙，頭上還帶著一個白色的蝴蝶結。


  此刻那小小的人兒，亮晶晶的眼睛裏閃爍著茫然還有無措。怯怯的跟上身邊那個男人的腳步，卻因為太過嬌小，不得用盡全力的想要跟上他的腳步，卻始終落在後麵。


  畢竟身邊的男人每一步對她來說都比她的一步要大上一倍。她似乎什麽都不敢說，隻是安靜的努力向前走。


  是的，她就是什麽都不敢說。大一號的穆瀟瀟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心情。那個時候的穆瀟瀟，剛剛才六歲，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麵捧著、寵著，天真活潑又乖巧可人，身邊的人都很喜歡她。


  可是有一天，從小疼她寵她的父母，在下班回來的路上，雙雙遭遇車禍，從此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六歲的她，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根本就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小小的她，被鄰居帶著見爸媽最後一麵的時候，被殯儀師巧手修複過的爸媽，跟平時一樣，靜靜的躺在那裏。少不更事的她，天真的問身邊的鄰居，為什麽我爸比媽咪不理我？

  鄰居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不忍告訴她事實。


  再後來，她成了沒有人要的孤兒，因為唯一的大伯，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經失散了。在她將要被送去孤兒院的時候，穆天成出現了。


  那個時候的穆瀟瀟，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寧願去孤兒院。可惜她不知道，她隻是一個一天之內失去最親的兩個人的小女孩而已。


  鄰居阿姨指著穆天成告訴她，這個好心人收養了你，他還幫你改了姓，從此以後你就跟著他姓穆了，你以後要乖乖的聽話，做個好孩子，這樣他就會喜歡你了，你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了。


  她不懂為什麽她不能跟爸比媽咪呆在一起了？為什麽要跟麵前這個笑的很好看的叔叔走？也不懂為什麽一定要跟著這個叔叔姓穆了。可是沒有人能告訴她，爸比媽咪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小小的她，隻能聽從大人們的安排。


  她終於有些害怕了，不安的哭泣。可是平時一看到她哭泣的爸比媽咪根本就什麽反應都沒有，懵懵懂懂的她，在猝不及防間，第一次接觸死亡這個詞。


  因為是孤兒，又沒有什麽親人，領養手續異常的簡單。辦完爸媽的葬禮，她就跟著穆天成走了，帶著對未來的茫然。


  “不要跟他走！”大一號的穆瀟瀟急的想要去拉住小一號的穆瀟瀟的手，阻止她跟著穆天成走。大一號的穆瀟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回來這裏來，為什麽可以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可是看到小穆瀟瀟跟自己當時的選擇一樣，驚恐極了。


  可是大一號的穆瀟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在接觸到小穆瀟瀟的那一刻，就那麽消散了。


  眼前的這一幕，登時讓她害怕起來。


  這到底是哪裏，她又為什麽在這裏？艾溪呢？他的手術成功了嗎？一連串的問題，讓她頭腦發暈。


  病房裏一直看著穆瀟瀟的古溪岩，看到她突然激動的喊著“不要……不要跟他走”的時候，本能的想要輕輕的拍拍她的背。隻是看著受傷的腿忍不住皺了皺眉，她在做夢？是不是夢見跟今天有關的事情？

  他突然想知道穆瀟瀟的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這些秘密，又跟他們之間的事情有沒有關聯。


  夢境裏的穆瀟瀟，著急的想要製止小一號的穆瀟瀟跟穆天成走，可是，說出去的話好像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聽見。想要用用手拉住她，可是永遠都是像剛才一樣根本就觸碰不到任何東西。


  這種觸碰不到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不踏實，很沒有安全感。她很害怕，很想離開這裏，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會知道該怎麽回去？


  就在她惶惶然中，小一號的穆瀟瀟已經跟著穆天成進了房子。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吸引一樣，她也跟著進了房子，而且是飄進去的。


  小一號的穆瀟瀟，跟著穆天成進了房子。


  穆天成帶著他來到一個放滿粉紅色娃娃的房間裏，床單被套都是小女孩喜歡的粉紅色。看的出來布置得很精心，夢幻的房間，應該是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想要的公主房。


  怯生生的小穆瀟瀟，被這樣的布置，奪去了心神，一時之間，好像忘記了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大號穆瀟瀟卻更加急切大聲想要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他隻是做給別人看的。不要被這個小小的房間就收買了。


  她的聲音很大，已經接近嘶吼，仍然沒有人聽見。


  小小的穆瀟瀟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喜歡跟不喜歡，對於她來說，很好分辨。小孩子的世界都這麽單純。


  這個房間，緩解了她在新環境裏麵的不適，連帶的開始喜歡穆天成起來。


  可是，進入房間的穆天成，好像變了一個人。


  身上不再帶著讓人親近的讓人舒適的書生氣，臉上也不再帶著笑容，轉而變得有些陰冷。看向她的眼光好像在看著另外一個人。那深沉的眸光裏，帶著一抹莫名的東西，年幼的她不懂，可是旁觀的穆瀟瀟懂。


  那是恨，足以讓人瘋狂的恨。跟古溪岩的那種恨不一樣，穆天成的恨，帶著毀滅一切的怒火。相較而言，穆瀟瀟寧願選擇麵對古溪岩的恨。


  即便是知道穆天成看不見自己，那種恨仍然讓穆瀟瀟心中一驚。


  後來慢慢長大的她，知道穆天成恨自己，可是從來都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她知道了，因為求之不得的痛苦。


  小小的穆瀟瀟不懂，她隻是牢牢的記著鄰居阿姨的話，要聽話，眼前的叔叔才會喜歡自己。爸比媽咪在天堂裏麵才會不擔心她。


  她怯怯的過去，軟軟的小手牽起穆天成的手，冷不防的被他甩開，小小的身體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膝蓋一下子就出血了。


  疼痛讓她的眼淚瞬間滴了下來。


  可是她不敢哭出聲來，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在外麵跟在家裏完全不一樣。可是之前爸比媽咪根本就不會這樣，不管什麽時候，他們都是和藹可親的。


  看到她的眼淚，穆天成並沒有過來安慰她，也沒有像爸比媽咪一樣扶她起來。隻是冷冷的看著她流眼淚。臉上的神情，好像帶著一種無法言語的高興。


  大一號的穆瀟瀟，看著小穆瀟瀟的樣子，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的情緒，因為這一切，都是她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她很想把小穆瀟瀟摟在懷裏，告訴她不值得為這樣的人流淚。可是她辦不到。他們就好像在兩個平行的世界。小穆瀟瀟跟穆天成，根本就覺察不到她的存在。


  穆瀟瀟頹然的放下伸出的雙手。


  而穆天成轉身走出了房間，留下小穆瀟瀟一個人在房間裏。她驚惶的不敢跟著穆天成，害怕又惹他生氣，雖然不知道穆天成為什麽會突然之間發火。


  膝蓋上依然火辣辣的疼，她一邊掉眼淚，一邊給自己吹氣。想象著媽咪每次受傷的時候給自己呼呼的樣子，不知不覺依靠在床沿睡著了。


  大號的穆瀟瀟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她實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穆天成沒有出現，那個時候她不知道穆天成去了哪裏，可是她現在知道了。


  出去以後的穆天成，並沒有離開房子。


  穆瀟瀟飄到院子的時候，看到他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桌子上除了一瓶酒，其他之外什麽都沒有。


  穆天成一邊不停的灌著酒，一邊喃喃自語：

  “雨晴，你看到了嗎？當初你離開我，可是最後，你的女兒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你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