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空像極了琵琶女的弦,不斷彈出紫色的光,夕陽彎著身子親吻湖麵。我依舊在湖邊唱著那些江山美人的動人故事,卻始終無法得到過湖麵的寧靜。
我是誰?
我是瑛姬。
娘親,孩兒很想你。但我不會回去了,即便是死。
【】
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隋文帝廢掉太子楊勇,十一月改立楊廣為皇太子。仁壽二年八月(公元602年),獨孤皇後逝世。同年九月,太子楊廣詔告天下,前太子勇因通敵叛國一事被揭,畏罪自殺,家仆二十三人就地行刑,家眷六人押送回京。
“夫人,您快走,快走往山裏,過了這座山就會有人來接應夫人了,恕末將不再保護夫人了。”李副將用長劍撐著身體,血像山泉一樣,從他石鐵般硬挺的身軀上汩汩流淌出來。他的臉上、背上、手上、腿上全都是血,鎧甲像一道道被破開的魚肚朝外翻開。
正值盛夏,山腳原野上長滿了齊腰的野草,一陣大風吹過,草發出呼啦啦的聲響,遠處的號角廝殺聲都聽不見了,晴夫人怔怔的,淚水被無數次的風幹,李副將把劍狠狠插進地裏,艱難的直起身子,顫抖著,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黃帕包裹放在晴夫人手心。
“王爺,末將無能。”血從李副將仰著頭,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散發著晴夫人從未聞過的腥味。風一陣陣吹過,他的身子抵在劍上,顫顫巍巍,卻始終沒有倒下去。
啪的一聲,一滴血滴在晴夫人的手心,黑紅迅速蔓延了黃帕的一角。晴夫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朝山的方向狂奔而去。遠處廝殺聲起,火光迅速蔓延,照亮了天際,血紅籠罩著大地,也浸透著天空。
腹部的疼痛,讓晴夫人不堪重負,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漸漸地疼痛感已經不能刺激她的神經了,疲憊,除了疲憊感,什麽也沒有。突然間天旋地轉。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苦行僧閉著眼一路念念叨叨從山間出來。這是苦心僧這麽久來第一次出山,他已經在山裏呆了九九八十一天,卻始終悟不透真佛所言。
忽然被什麽絆了一下,似乎是踢到什麽東西,苦心僧緩慢的睜開眼,卻吃了一驚,一隻纖細的慘白的手。順著那手的方向扒開野草,發現了渾身血跡的晴夫人,倒在血泊裏,迎著夕陽僅剩的慘淡的光,那張精致的臉卻是十足的陰森恐怖,苦心僧打了個寒顫。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看樣子是要臨盆了。
“施主,施主——”,苦行僧歎了一口氣,“阿彌陀佛,施主,醒醒,你怎麽樣了,我去找人過來”
“誰?”女人微微動了下眼皮,嘶聲求饒道“不要,不要”
“施主,施主,發生什麽事了?”
女人緩緩睜開眼,用掌心支撐往後挪了挪身子,一滴汗從她的額角劃過。“你是僧人?”苦行曾點點頭。
“大師,救救我”女人瞪大了眼,話還沒說完就昏了過去。苦心僧欲起身找人幫忙,才發現,女人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他甚至無法站起身來。
苦心僧拿出水壺給女人灌下一口,看到女人慢慢恢複了意識,苦心僧抬頭望了天一眼“阿彌陀佛”。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大風呼嘯而過,整個山林也發出呼嘯之聲。汗,順著晴夫人的臉流進了整個原野。
“哇——”一聲孩啼,打破了黑暗的寂靜,無數的大鳥叢林間飛出,在空中盤旋著,發出淒厲的叫喚聲。
“施主,是個女娃娃。”苦心僧把剛出世的孩子遞到女人眼前。女人笑了。
“大師”
“施主,貧僧冒犯了。”說罷,苦行僧迅速托起晴夫人的手腕開始把脈。
“大師,我能求您一件事麽,帶我的孩子走,走的越遠越好。”晴夫人暗暗轉過頭去,想到李副將,想到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繼續護送他們,不想拖累她,便選擇了自殺,想到無數像李副將一樣為此犧牲的人。這個孩子背負了太多太多。她該知道一切嗎,去平反去報仇?不,不可以。她隻是個母親,她希望她可以安安穩穩的生活,遠離朝綱遠離世俗,有平常人的幸福。一切就讓她來承受吧。
“大師,”晴夫人抽出手,小心翼翼的把那個黃帕拿出來,裏麵有一塊玉,發著幽藍的光,“楊貞淑,真是好名字。”晴夫人拿起玉下的一張紙,笑著把它遞給苦行僧,“我希望您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永遠不要告訴她,無論我們的冤屈能不能平反,都不要讓她接觸朝綱,讓她過平凡人的生活。”
“阿彌陀佛。”苦行僧行了個禮點點頭,緊緊握緊拳頭,似乎是要捏碎紙上那一列血紅的字。
“夫人,吾念妻兒,保重。楊勇字。”
紙條上的字不停地在苦行僧眼前盤旋,楊勇,楊勇。那些早已上鏽的記憶,像雨後的蚯蚓慢慢爬出泥土。苦行僧又緊了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血流出來,悄無聲息。
“大師,夫君曾說如果誕下女兒名貞淑,男孩叫恪。”說完晴夫人甚至沒看一眼剛出生的孩子,她撇過頭去,她不想連累她的孩子。
“大師!”一道血從晴夫人嘴角流下。一道閃電劈過,金色的光射進女人瞪大的眼睛,苦行僧怔了,就是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個滿臉胡須,臉頰消瘦,眼神卻幹淨的男人。那是自己麽?是從什麽時候起,我已經是如此模樣,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很多年後,晴夫人又怎會知道,這是她為她的孩子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也是最錯的一件事。
天空沒有一顆星,遠處的火光依舊恣意的蔓延,黑鬱的森林明暗忽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