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尋常夫妻是如何 畫眉廚房可算作
丘擇,鳳鳴歧山,別院裏。
淩晨露水未幹,月色尚是朦朧,雞鳴剛剛報曉,東方歧聞聲下床,快速洗漱一番,就匆匆奔向魚遙房間,留下了昨晚疲倦一夜的歐陽鰩躺在帷幕裏靜靜的休息。
聽著門外急促的敲門聲,魚遙匆匆醒來,尚自睡眼惺忪,嘟著嘴揉著迷糊的眼睛開了門,一見是自己的義哥停留在門外,當下精神抖擻了起來,剛想詢問要作何事?卻已被東方歧拖入到廚房裏了,隨後才是臉上紅雲消散。
弄清緣由,義哥是讓自己教他下廚做早餐,欣然應允。拿過架上的圍裙,圍腰一紮,準備就地生火做飯,可是東方歧卻是搶了她的活,也不圍著圍裙,隻是下灶生起火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煙氣才緩緩的從煙籠冒出,東方歧看了看窗外快要泛著魚肚皮的天,心下一急,抱起一堆柴火就全塞入了爐膛中,這下好了,剛才還冒火的爐膛,現在隻勝下冒煙的份了,魚遙見此,不禁捂著小嘴暗暗笑了起來。
東方歧見此,明白自己心急弄滅了火,望著微笑的魚遙,一晃神的時間,竟將魚遙看做了她家娘子,一陣心酸過後,才是舒顏暗罵自己昏頭。
“魚遙,你可不要光顧著笑,義哥是笨了點,可是還是孺子可教的,看著啊。”
話音剛落,魚遙就見那爐膛的火,仿如竄逃的猴子,活蹦亂跳了起來,燒得鍋中清水滋滋作響,接著魚遙眼圈一紅,嗆得嗓子難受,連咳三聲轉身離開了膛下。
“咳-咳-——咳,義哥,你好-——好厲害啊!”
“嗬嗬-——”
一邊揮氣搗騰著火,一邊微微一笑,這笑算是對魚遙發出讚美的回應,見自己的義哥依如往日般少言沉默,魚遙習慣性地慧心一笑,走到了廚具一邊,挽起袖子準備切菜搓麵。
“魚遙,你先歇著,我一個人來做,你從旁指導就好,我要-——親自——做。”
這頓飯必須得她親自下廚,她答應過鰩兒的,要為她親自做飯。也許這頓飯後,-——她的鰩兒就要離開了,算是最後的早餐嗎?
鰩兒走了,誰還會在意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誰能曉得,自己心中隻是渴望簡單的生活,鰩兒,她的鰩兒堅決讓她先來這裏,也同她一樣向往這樣的生活。
“義哥,你從未下過廚膛,這打雜粗活還是交給我來做吧!你直接燒菜做飯就行了!”
“魚遙,你是不是不相信你義哥的能力來,旁邊觀站去,看我灶神出世!”
君子遠庖廚,開始讀書的鰩兒是明白的,如今聽到義哥說話打趣,魚遙隻好掖住笑容退到一旁,她真心稱讚義哥的好!
“娘子最喜歡吃皮蛋瘦肉粥,茶葉蛋,烙餅,喝豆漿,還有,在做幾個炒菜就好了,可是我都不會唉!哦,魚香肉絲不錯,醋溜鮮藕,薑汁鱸魚最好,上次在水城-——”
雖和義哥相處時間不長,可也是熟透了義哥的脾性,就鬆了搶先一步奪在手中的刀具。
魚遙站在旁邊靜靜地注視著一襲月白色長袍著身的義哥,見他手忙腳亂的摸索著,嘴中念念有詞,手裏操控著並不熟悉的廚刀,這像極了一個女孩子的行為,不過,隨即她又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義哥這樣能幹的人,不該是個女子。
“義哥,我幫你把這個圍群係上吧。”
“哦,謝了,義妹。”
“我剛才說到哪了?哦,是在水城的時候,我和娘子吃到了那裏聞名八方的薑汁鱸魚,那——”
依舊盯著仿佛自言自語的義哥,魚遙的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裏去了,隻是嘴角噙著的微笑,似乎去告知東方歧,‘我還在很認真的聽’。
一個女兒家的胃口哪有那樣的好?不過,義哥的記性真好,還能記得義嫂吃食喜好,為義嫂下廚做菜,唉,義哥一定是天下間少有的獨特男子,想著剛才貼著義哥的身子,聞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是那麽的令人安詳。
“義妹,義妹,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欸,-——沒有,我沒有不舒服。義哥,你喚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啊?”
從自己的心思裏慌忙回神的女子意識到自己的神遊,趕忙尋覓話題,來掩飾自己臉上湧現的不安。
“魚遙,你說我應該先放瘦肉還是要怎麽做?”
有些手足無措,對著偌大的鍋,發問,魚遙側首,起身,來到義哥的身邊。
“哦,義哥,你先把瘦肉用清水煮沸,然後把水控盡,澆上高湯,放入調料,再將燒好的米飯倒進去——”
“噢,原來是這個樣子,明白。”
一來二去的對話詢問後,留下的便隻是無聲的沉默,沉默再沉默。
頭一遭穿著一身月牙白衫的東方歧,碧眼藍眸緊緊地盯著手中的活,一會專心的切菜,一會揭鍋查看,忙的有條不紊,然而那搖擺的廚裙衣角依舊顯示著主人的一絲不熟練,東方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忙的不亦樂乎。
這樣的東方歧在魚遙眼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看著這一慣冷傲的義哥,魚遙真的有點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了,她望著他一邊笑嗬嗬的一邊自言自語的樣子,也許可以消融一切冰冷的棱,因為他的真誠相待,和冷漠孤傲中顯露的溫柔體貼,在這個年代將把你折服。對於這,魚遙既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魚遙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初識的男子,那個深深打在心裏烙印的東方歧。
聽到他開口讓自己與他兄妹相稱時,她的鼻息差點也因此停止了,她第一次透過眼角的柔光大膽的奢望了他一眼,隻為深深的記住一個讓自己喚他為義哥的不一樣的主人。
人生中的慌措,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那時還不是魚遙的女子內心,當她再次出現慌措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後,隻是一個普通的消息,可卻撕裂了自己小小的奢望。他要成婚了,和他最愛的女子歐陽鰩成婚。
古滄上下皆為爭相流傳歌誦的喜訊,雲荒大陸和古滄大陸有史以來最為盛大的聯姻,是兩大家族的驕傲,男才女貌,天偶佳成,隻羨鴛鴦不限仙,一時間所有美好的詞都獻給身為古主的義哥和歐陽鰩。
唯有自己知道,來自暗夜的星空裏傳出一聲清脆的碎裂因何而成。
自己的朦朧初戀尚未萌芽,卻因缺水的土壤折腰而埋死土中。
為了要安慰自己,魚遙給自己找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也是最容易讓別人覺得理所當然的借口,自己不過是一名從小失去命運的奴仆,被來回販賣了三次,偶然得到上天恩賜機遇,擺脫奴婢身份的女子。可這又如何,別人的眼中,我依然是個有著低賤身份的仆人!
歐陽鰩,歐陽家尊貴的大小姐,縱使流落紅塵,那知書達禮的氣質,依舊勝過從小為奴的自己,更何況得到雲荒大陸歐陽家族族長的親自認祖歸宗,比比就知,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我應該放棄奢望義哥留意我的存在。
可是,當關於義哥的妻子隻有半個月性命的消息傳遍古滄大陸時,她沒有像家中仆人們一樣的惋惜唉歎,反而有種自己也想不清楚的莫名期待。
昨日還未見到義哥扶著義嫂邁入家門時,自己早已在心底深處不斷地默數著,一天,兩天,-——今天,自己的義哥就會失去心愛的女子,望著義哥碧眼藍眸裏的憂傷,魚遙心中非常難受,可是一旦想到自己仍然有希望走進他的人生,盡管那還是個未知的等待,盡管連怎麽樣與他相處還是個未知數,可魚遙的心淵裏依然幻想著陪伴他一生幸福的夢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一輪紅日自東方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將要繼續,在這十一月末的濃秋,充滿著大地豐收的氣息,隻是有人欣喜有人愁。
東方歧推開一扇微掩的房門,聶手聶腳地走進屋子裏,輕輕地合上房門,行至床邊,撩起帷幔裏嬌美佳人疲倦了一夜的睡容,心中泛起點點心疼。
伸出右手細心的撫著女子光潔的額頭,低下腰身癡迷的吻著女子的麵頰耳際,女子朦朧中感到耳邊的濕熱,柔柔地嗯了一聲,睜開惺忪的眼,望著僅與自己一線之隔的俊美相公,臉上洋溢出一抹幸福也遮不的羞色,隨即菀爾一笑,被公子擁入懷中,貼著公子的胸口依偎著,尋了個舒服的位子,縷縷了發絲,再而離開愛人的懷抱,坐直身子。
“娘子,你連睡姿都是如此可愛美麗,作為夫的我真的把持不住自己了,不如床上再安歇一時,我寧願犯罪!”
“去你的,毛手毛腳的,你且他處去,我需要梳頭。”
“嗬嗬,為夫可隻對你犯罪的,也隻有你能讓我如此貪婪不足的,他人?豈能和你論比!為夫眼裏都是你,注定是你一生的囚徒了。”
“你可不要亂動了,我才不要你這不省人事的自冠帽子宣稱囚徒的大少爺。”
鰩兒瞥一眼方歧,起身穿了繡鞋,不理又半躺在床上故作哀怨嚷嚷的東方歧,徑直坐到了梳妝台前。
“那我這樣的囚徒大少爺,如果掉在街上了,可會當場一命嗚呼的。”
“嗯?何以這樣說來!”
鰩兒發出一句疑問,對著鏡子梳著長長的黑發,鏡子裏的自己一雙全是漆黑的瞳眸,一眼望不見底的幽深,讓久久不曾照過鏡子的自己跟著亦是沉思下去,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呢?如果告訴她,那麽她微笑的臉上透著的一抹憂傷,會不會就會消失?
可是,自己終究是要離開的,如果不離開呢?那麽,幽族的十萬子民是不是會永遠的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玲瓏寶地,在骨峰上的昏睡,其實,隻是宿命牽引她讀了五千年的幽族曆史,以及那個被雲荒所打壓的幽族三長老們,在大陸與玲瓏寶地之間來回周轉,越來越疲憊。
當幽族的回歸,被雲荒大陸一次又一次的否決;當風之翼城那陷落無盡沉痛中的國主,不再管理任何事情的時候;當古滄大陸的國主,還不知道是誰的時候?隻有西鮫可以和他們共同進退,然而,幽族的回歸,又豈能靠西鮫就能完成!
五塊守護石的相聚,是一條漫漫長途-——
“玉樹臨風-——四分五裂,爭相搶奪。”
因為陷入到騰飛的思緒裏,忘記了愛人之前的幾句念叨,鰩兒隻聽到了後麵的話。
“嗬嗬,那就讓她們搶去,說不定被哪家的厲害姑娘揀去,將你製得服服貼貼的,那才叫一個好呢!”
“唉,娘子當真的狠話啊,隻可惜娘子的話恐怕永遠也無法應驗了,這世上豈有治住我東方歧的人。”
東方歧一個伶俐起身,理了理衣服,來到鰩兒的身邊,靜靜地看著鏡中的女子。
“哦?當真!”
“這哪能當真啊!我的命就是苦,這不,眼前不就明擺著的一座鎮山塔嗎?哪裏還來得其他,厲害子的老姑娘!”
“好啊!晃著唬我呢?那就要你嚐嚐我的厲害。”
鰩兒見東方歧從背後摟著自己,於是輕輕捶打愛人的手臂,明知對方的痛苦是裝出來,還是忍不住轉身上前詢問一番,熟料這人一把握住自己的手,牽引著自己的手放置在她的胸口上,對上一雙溫和的碧眼藍眸,隨著愛人沉默,繼而溫情下去。
“娘子,你打的我好痛哦!”
“娘子,其實,是這裏痛!”
“相公,——”
秀慧如鰩兒,怎可不知東方歧的意思,然而,鰩兒卻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如何安慰。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該往何處,是古滄大陸?還是玲瓏寶地?還是通向死亡的大門!
“鰩兒,當真不回東方堡嗎?當真不要歧兒了嗎?”
這是東方歧第一次明著和鰩兒說出自己的內心想法,帶著低聲下氣,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東方歧選擇了後者。倒不是因為東方振聲不是自己的親人,更者,就是因為他收到了東方堡眾人馬不停蹄趕來山莊的信,他才肯定了他和東方振聲的關係。
她不是傻子,每每鰩兒提到父親的那種感覺,以及東方堡眾人對自己打心眼裏的尊敬,更者,商襲欲言又止的麵色,都是在傳遞著血濃於水的親情,隻是自己從未深究過。
“憶馨哥,-——”
鰩兒本想毫無保留的把這段時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字不露的吐出,可是考慮到要愛人一時間接受這麽多,更者牽扯到那無法解決的事情時,還是強行忍住了。
這件事情即使在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時,還是不能解決,隻能暫且不讓愛人知道的好,她寧願讓愛人傷心難過一陣子,也不要愛人因此丟了性命,她已經暗暗下定決心,回到玲瓏寶地。
“嗬——嗬-——嗬嗬,我不鬧了,我幫你梳妝,然後我們一起去吃早飯。”
“嗯,隨你便就是。”
看到鰩兒陷入了難過中,東方歧轉移了話題,歐陽鰩欣然配合,接過鰩兒手中的木製梳子,第一次的為人梳妝,順便按著鰩兒的指示又是畫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