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四章 我有心燈一盞
突然,一聲大喝自老者口中傳出,周身黑煙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墨滄麵色驟變,虛幻的身影重咳出幾道黑煙,尋常施法被打斷就會造成恐怖的反噬,更何況這等逆的仙術,她的魂力受了重創,若非江長安長年累月上古靈力的滋養,早就魂飛魄散。
“噗!”
江長安終於是承受不住,大口咳血,他的身體一動不能動,就連掏出量尺與煉妖壺的時機都沒有,身體一陣搖動,口中溢出一縷縷猩紅的血液,痛苦低吼,全身近乎碎裂。
啪啪啪……
幾聲連響,他身上衣物被炸裂,多處肌膚炸開,血肉與白骨森森,奇景可怖,且其他部分也在龜裂。
奄奄一息之際,老者袖袍收攏,那卷古圖卷轉手被收入了囊中,連著徹底昏厥的江長安也被鎖入了圖卷。
……
臨仙峰上黑夜遮蔽了所有影子,卻又衍生出無盡的醜陋與邪惡,即便是最善良美好的人在此刻也會變得醜陋不堪,就像是前一刻尚在念經誦佛的僧人,下一刻就成了戮生百萬的人屠。
“貧僧曾有幸見過那七人,從他們手中救人,如火中取栗,難如登。”佛衣胸口的傷口一點點愈合。
“那你今日登門,是勸我救人,還是阻我救人?”
佛衣輕笑:“緣起即滅,緣生已空。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不執著於生滅,心便寂靜不起念。一切皆流,無物永駐,或許這正是江施主的命。”
“看來是阻我。”她語氣低沉,手中劍鋒又露寒光!
一刹那,和尚胸口創傷竟愈合如初,兩掌合十,佛珠繞在虎口懸空遊動,細看之下,那一串佛珠竟無絲線串聯,而是浮空遊動,泛出熾烈的火焰光芒,紅得像血珠。
“篤篤”幾聲冥想,一道道紅光竄入他的雙眼之中,隨著佛經唱誦,佛衣的雙眼變化成了兩團火球,瞳珠周圍一圈赤紅的光點繚繞旋轉,像是將整個地都受攏歸納,燒盡眾生業火,誅滅魑魅魍魎。
“佛眼!這和尚有一對真正的佛眼!”白鳶麵如土色,一對真正的佛眼,可是當世早就沒有什麽真正的佛存在,何來佛眼可言?除非是那個地初開日月混沌的太古時期,光怪陸離的世界中有佛存在。
佛眼不像眼那般與生俱來,能憑著緣所得,也並非菩提眼那樣後根種,想要有此眼必須是真正超脫世外的真佛才能擁有,那一枚眼珠上中心一金黃瞳珠稱為金月,周圍環繞的芝麻大
血珠稱為星芒,五千年促生一點星芒,而眼前佛衣眼中足有十八顆串聯成線,促成了群星攬月之象,這和尚手中竟有十萬年前的神物,究竟什麽來曆?!
佛衣立足於虛空,破爛不堪的袈裟迎風狂舞。
“浮屠刹帝廟對施主無效,但貧僧尚有佛眼,願以這微薄之力渡施主掙脫苦海!”
那一對璀璨眸子在夜色中大放光華,灼灼閃耀,目力所及處足以洞穿一牽
安君堂一動不動,卻在那目光看向自身的一刹,玉心劍已出鞘!
強者之爭往往在一念之間,沒有任何一個人瞧清了兩人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短短一瞬在旁人眼中隻是彈指,對二人來卻已有千萬次殺機,最終隻聽一聲痛唔,雙眸佛光暗自消音,佛衣一手遮蓋住左眼,這次,刺目的血絲從中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那枚眼珠滾落地麵泥塵中,成了一團泥丸,在停止滾動的最後一刻化成一灘淤血,俊俏臉頰上隻留下一個空洞可怖的血窟窿。
“宰過仙人三兩個,屠佛尚且頭一回。”安君堂冷眼瞧他,“念你也是可憐人,今日隻取你一隻眼睛,佛不常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佛衣痛楚片刻,仿佛又變回了沒有知覺的石頭人,從袈裟上扯下一縷布條將半張臉都包裹起來,苦笑搖頭:“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即便他是青燈輪回宿主,可也終究抵不過命。”
女帝笑了,笑容恬淡:“他,不信命,所以,我也不信。‘劫難’,是他很喜歡的詞,他就是我的禪,也是無盡的劫難,可是佛不告訴我們要曆經多少劫難,他總是高高在上,笑而不語。”
她望著這個滿腦子都是佛法的木頭人,目光悲憫:“我自知下佛法隻要一息尚存,你的軀體就永生不滅,但是佛眼卻無再生之力。”
佛衣染紅的半張臉頰殺氣陡升,真正動了殺念:“你知曉我是誰?”
“當然,十萬年前就知道,你不是人更不是妖,不過是一縷佛念。”
她嘴角忽然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像笑容,也像譏諷:“我曾見過你這幅麵孔,早在三萬年前。”
聞言,佛衣寧靜如波的臉頰再也崩持不住,第一次露出了驚恐,像是聽見了這世上最恐怖的事。
安君堂的聲音很好聽,但在他耳中就如夢魘般揮之不去:“一個人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要失去更多。釋迦牟尼菩提樹下七年參悟,成佛歸去時,流下了一滴眼淚…
…”
佛衣雙掌背部青筋暴起,眼睛暴突,俊美的麵龐止不住地抽搐起來。
她繼續道:“地有法,自成方圓。釋迦牟尼想要成為高高在上的佛,就不得不要舍棄別人不能舍棄的。也就是七情六欲、喜憂悲歡,即便是造化始尊,也未曾打破這個魔咒,‘欲尋大道,必先破妄’斬殺人欲三念,不外如是。”
“而你,不過是他舍棄的一念欲望,是什麽?三萬年前我曾遇見過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和尚,名為‘嗔’,你呢?貪?癡?恨?”
佛衣的撐著的佛手已有些勉強,搖搖欲墜,閉上所剩的一隻眼睛誦佛定心,可額上冷汗卻怵怵直落。
他強撐著勸阻:“你應知道,所謂青燈,掌萬物因果,卻唯獨自身無因無果,無來路,無去處。貧僧曾用佛法觀其命格,可始終如霧裏看花難瞧究竟,他的結果最終隻會有一個——輪回,不往生,不隨死,隻在苦海中徘徊無盡。”
安君堂道:“你對了一點,當年是我放了他,但是你知道他為何動了塵心嗎?你不知道。那就不要裝出心懷世事濟下的偽善模樣。你的心很靜,氣息也很靜,但這隻能明你越來越像一塊草木,像極了曾經那個可憐的掌燈人。”
罷,她攤手一道煙雲正敲擊在和尚背後的書箱,木箱嘩啦啦破敗散落,祖菩提枝條散落一地。
佛衣一時間目眥欲裂,肝腸近斷,僅剩的一隻眼睛遍布血絲,身體搖搖欲墜,一瞬間失魂落魄地跪倒子在地,將滿地菩提枝攥進懷裏,用袈裟遮抱得嚴嚴實實,口中低聲嗚咽,似是又念起了佛經,又像是悲苦的喃喃低語。
安君堂低眸看他,漠然搖頭道:“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自以為心如磐石,可終究人非草木。”
佛衣依舊沒有半點恨意,他像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顫抖著音調:“你當真不在乎大道修為?”
“那是你的道,我的道,現在在東靈。”
佛衣大聲道:“可到底,他也隻是一盞燈,無論你承不承認,他都是那群仙人口中的聖藏!隻是一個還有利用價值的器物!隻是一盞燈,僅此而已。”
這位獨一無二的女帝臉上掬起了一水笑意,像是此刻陰雲中嶄露的明月,一切都明朗清晰。
“不錯,他隻是一盞燈,卻陪我燃盡了半生。”
千盞萬盞,不如心燈一盞。
於是,乘綹快哉風,拂袖東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