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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上天善待江州

  江長安道:“從你將我帶到竹林中龐先生的衣冠塚麵前的時候。”


  “哦?可是朕並沒有露出什麽破綻。”


  “不錯,陛下本身並沒有露出什麽破綻,但是卻有一點疏忽了——那就是碑文上的字。”


  江長安道:“當時尚前輩……也就是陛下您告訴我說那塊碑石上麵的字是陛下親手題寫的。小子別的本事沒有,對書法的見解還是有一些的,一眼也就認出了那碑文上的字跡和尚前輩在城東題詞壁上的字跡有些相似,對於書寫的人來說,一件長年養成的習慣是極其難以改掉的,自那時我就懷疑陛下就是尚老前輩。”


  夏辛道:“真是百密一疏,沒有想到你的觀察會這麽敏銳。可是有人就能仿照字跡,隻是憑借字跡,恐怕難以判斷吧?”


  江長安道:“不錯,這還不足以讓我確定尚大山就是景皇陛下,直到陛下‘假死’之後,尚前輩也相繼失蹤不知去處,我從不相信太過巧合的事情。”


  “你的師父章雲芝近來日子可還好?”


  提及書法文字,夏辛忽然沒來由地切換了話題,歎氣道,“朕對不起他。”


  江長安沉默不語,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


  “你可知,朕為何要崇武輕文?”


  江長安搖頭。


  夏辛語氣中帶著怨恨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心人!朕對那些人不好嗎?朕給他們想要的權力,朕給了他們想要的財富,藏汙納垢,蛇鼠一窩,朕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些之人滿口聖人言的學識淵博之人都反朕!”


  他說著咳了起來,一個太監端著一碗參湯送了過來,苦勸道:“陛下,喝藥吧?”


  夏辛一把將那參湯打翻在地,整張臉因為劇烈咳嗽變得蒼白泛著病態的紅潤。


  “朕恨!朕坐擁天下最大的十九州郡,卻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住,連朕最看重的兒子都要反,恨不得殺了朕!”夏辛痛苦道,“也不怪他,他就像是朕當年恨不得殺了那些文臣一樣!朕忍了一時,卻難忍一世,朕的兒子何嚐不是如此?”


  夏辛苦笑道:“因果如是,報應如是!”


  見到這位九五之尊、坐擁天下最大權力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江長安難免感到幾分悲哀。


  江長安沒有辦法去評斷孰對孰錯,隻是想起了夏己所說的話:“哪怕是緊握在手心的權力也有可能一瞬間就成為束縛全身的枷鎖,掙脫不開的囚籠。”回想起來,自也是貼切。


  這一刻他不禁對這位皇帝多了一絲同情,也僅僅隻是一絲,畢竟既然自己犯下了因,便要受這個果,逃不脫,擺不掉。


  “數月前靜菱寢宮牆壁上莫名出現四個大字——醉己者死,是皇帝陛下震懾那些群臣所為?醉己者,形容這些臣子果真貼切……”江長安摸著鼻子,“隻是這個方法不怎麽高明。”


  江長安又問道:“夏己的計劃你早就知道?或者說……他的一舉一動你以前就知道?”


  “一直知道。”夏辛道。


  江長安感知後背升起絲絲涼意。


  監視!


  夏辛慢條斯理地數道:“你是不是在想,眼前的這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者怎麽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監視?父子之間的監視,夏己身旁一定有他派去的人,甚至這個人在夏己身邊的分量不淺……”


  江長安猛然詫異,但恍然之後又平複了下來,每個人都輕視了眼前這個人,隻知道他二十多年未上朝治理朝政,卻忘了這位老人也成經曆過奪嫡之戰,親手沾滿了兄弟鮮血坐上了皇位的“人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憑這一點,“庸君”二字遠遠不可能放在他的身上。


  江長安道:“夏己身邊能夠信任的人很少,楚梅風隻算是一個對他來說有利用價值的人,算不得信任,而那位骷吾老人有勇無謀更是不可能,如此就隻剩下了兩個人,他的老師甄雲清,以及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侍衛丁武。我很好奇,究竟是哪一個人?還是兩個都是?”


  夏辛笑道:“你猜……”


  江長安:“我……”


  “我這個傻兒子,心中多疑,但是想要讓他相信一個人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是殺一些人罷了……”..

  江長安思索道:“丁武是飛魚山莊的少主,飛魚山莊莊主丁兆群的獨子,可是飛魚山莊是陛下親自下的命令殲滅的,按照常理來說丁武與你有滅門的大仇,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你的人,除非……”


  “除非什麽?”夏辛看向江長安的眼神變了又變,每一次他以為已經看透這個小子的真實一麵,摸透了他的底之後,江長安又會給他帶來新的驚喜,令他發現他所能夠看到的,隻是對方想要他看到的冰山一角,僅此而已。


  這樣的人不在自己麾下,這讓夏辛嫉妒,嫉妒的甚至要動用殺心,作為人君,任何得不到的強者都有可能成為自己未來的敵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要是放在從前他無疑會這樣做。


  但是眼下他忽然沒有這個念頭。


  江長安目光湛湛:“除非這個丁武不是飛魚山莊的少主!”


  江長安道:“夏己正是看到了你與丁武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才對他萬分信任,可是他壓根就沒有想到,他所信任的人從一開始都是假的,真正的丁武早就死在了火海之中,眼下的人是你從剿滅飛魚山莊開始就已經埋進的一個棋子,好一手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年的夏己不過才是十五歲。”


  十五歲,這個本應結交真心朋友的年紀,最信任的人竟是精心安排的假象,令人唏噓。


  夏辛靜靜聽著,在江長安說出十五歲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的黯淡,但又隨之明亮如初。他心懷愧疚但並不後悔,如果不是這一記先手,早被對方置於死地。


  “你覺得那些人不該死?”夏辛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的確,為埋進一個棋子而屠殺數百人,這才任何人看來都應是受人唾棄的行為。


  夏辛笑道:“那你可知道你的爺爺江釋空也下過一個命令?”


  “什麽意思?”江長安不解。


  夏辛道:“六年前千人逼迫你應下了朝聖之約,可是第二天乃至後來就沒有一個人再敢言語天殘之體的隻言片語,你就沒有覺得奇怪嗎?”


  江長安一怔,夏辛道:“一千條人命一夜之間如草芥燒成灰燼,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敢在意,一千條人命換一句流言消散,你的爺爺可是比朕的心要狠的多……”


  江長安苦笑,謠言不隻止於智者,也止於屠夫。這是爺爺經常說的一句話,殺人無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江長安道:“我想這還不夠吧?你一定還會再暗地裏派人偽裝成夏己的敵人仇人去刺殺,製造出瀕死絕境,然後這個‘丁武’再挺身而出英勇救主,這也就是你剛才說的,讓夏己相信一個人的方法,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


  “有了一個可靠的內應,所有的事情也全部得心應手。驚天樓是他偷換了那名死士,才造成了陛下乍死,夏啟重傷的局麵。才有了夏己被逼造反的結果,陛下想到了一切,隻是你沒有想到,其中出了夏己打出鎮陵譜的變故……”


  江長安語氣一頓,道:“不對,你算好了!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那卷鎮陵譜也是你故意讓夏己看到的,鬼門大開,陰兵借路,這樣一來那些城外修士進入皇宮不得不思量幾分生死,你操縱了他們,操縱了鎮陵譜,操縱了這一場殺戮!鏟除了冰羽曜隼和鎮陵譜這兩個隨之都帶了傾巢之災的威脅……”


  江長安看著這位老人的眼神又變了,變得畏懼。城外修士,陰兵鐵騎,慕華清還是自己都被他操縱在手中,都成了關鍵的棋子,原來最危險的從來都不是險惡絕境,而是人心。江長安對這一句話又有了重新更為深層透徹的認知。


  夏辛望著江長安,看了良久,悠悠長歎道:“上天善待江州,善待江府,所以才有一個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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