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伴虎
張文和自認不是什麽清廉之士,他曾貪過,也曾錯過,但是他不願眼睜睜地看到夏周國遭受變故。
尚大山輕笑道:“不是不明白,他們隻是不願承認。哪怕是看到了,聽到了,也在自欺欺人,裝睡的人,如何叫得醒?”
“是啊,如何叫得醒?”張文和自言自語,突然像是抓到一個契機,望著遠處正與諸多大臣肆意縱情攀談的紫衣中年人,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道,“還有辦法,倘若將當年事全都推到淩霄宮的身上,全推到當日前往江家退婚的慕華清的身上,淩霄宮為了保全自身舍棄一個慕華清也不是沒有可能,興許……興許江家的矛頭指向會轉變也說不定……”
尚大山搖頭道:“晚了,已經晚了。若是五年前三公子江淩風剛逝世之時皇室這樣做,那位四公子興許還會相信,但是經曆這麽多年,皇室大仇的念頭根深蒂固,別說他不信,怕是你自己都不相信,張老哥也是自欺欺人了,萬事有因有果,既然自知種下的非是善因,那從開始就要準備承受這個惡果……”
張文和笑容悲苦,但又閃爍著精神亮色:“不論如何,老朽會竭力一試。”
蔣圭甲望著身穿紫衣的煉丹門門主慕華清這個挑唆景皇退婚的始作俑者,道:“淩霄宮從一開始的時候結局就已注定,就算是淩霄宮宮主莫老頭親自出麵,也沒有回頭的餘地,而張老哥怕的又是什麽?”
張文和默然,這位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者臉上忽的像是想起了極其恐怖之事,結舌道:“老朽唯一怕的,是江府的那個人……”
驟然間尚大山和蔣圭甲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土色。
尚大山努力地想要保持鎮定,手中杯酒卻依舊顫抖地跳出了杯沿:“那個人承諾過不會再踏入京州一步,不曾想現在還有這麽多人記掛著這件事,張老哥還沒忘?”
張文和搖頭捧起案上的一杯濁酒仰頭喝下,道:“忘?這二十五年來誰能忘得了!
仗劍獨入驚天樓,斬落金甲三萬六!血流成河,命如草芥,十八位供奉被斬殺一半,逼得景皇陛下鑽到了桌案下麵……而他,身上就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沾上,巍巍皇城如步廊閑遊,揮衣而來展袍而去,鮮血從十九層樓頂流淌到了地下,屍體堆滿了每一層,腥臭十月不散,誰忘得了!!!”
“那個人究竟是誰?”江長安下意識地問道,他不止一次聽到這個人的消息,卻從來不記江家諸多強者中有這麽一個人?
蔣圭甲扶著那半截斷掉這袖袍,回憶仿佛曆曆在目,在那場血戰中他幸運地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一隻手臂,他已經知足,那個闖入驚天樓的身影似噩夢纏身,恐懼之外不免也有一絲敬佩,道:“所以江淩風死後你拚命懇請陛下極力安撫江州並重重責罰恭王殿下?就是害怕那個人還會再來?”
張文和道:“他沒有來,這是大幸,也是不幸,因為一切不過隻是一時平靜,江長安若是死在京州,那樣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張文和猛地冷然望著諸臣,兀自說道:“自驚天樓之後景皇陛下便神情鬱鬱,這是恥辱,偏又是無力洗刷的恥辱,可陛下不明白啊!他始終不願承認敗了!就像是這些臣子一樣,自欺欺人!
隨後無數老臣請辭,但後來都無故神秘失蹤,有的被發現曝屍荒野,有的是連個屍體都沒有,其實誰心裏都明白,景皇不會讓任何一個知道當年親眼見到他的醜態的人活下去,老朽這些年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也知道,自己始終難逃一死。”
尚大山淡淡道:“所以他把這驚天樓改為人神官觀星之處,等到數十年後,觀星台便是觀星台,再無人知道皇宮中曾有一處名叫驚天樓的地方,陛下自認為這些恥辱也會被時間洗濯。”
張文和道:“但老朽始終不明白,這一次大年節為何陛下會再度設立在驚天樓?”
江長安微微思尋,既然是有尚大山前輩在這裏,不可能會出現什麽此刻的事情,他可是親眼見過這位老者的實力,隻要有這位在,不可能會發生刺客的事情,那夏辛又事如何死的?難道不是在夜宴上?
正想著,忽然門外紛紛跑進來一個太監,在尚大山和這位斷臂老者耳邊耳語了一番不知說了什麽,江長安暗道不妙,果然,兩人聞聲連忙起身。
張文和一愣:“兩位大人,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尚大山沒有再說一個字,道了一個禮節後,轉身與斷臂老者相繼快步走出驚天樓。
江長安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怎樣的人給的命令能夠讓尚大山一句不說地就離開?倘若自己不是無法對眼前的一切造成絲毫的影響,早就將這個太監抓過來好好盤問一番。
這時
身後傳來尖細的嗓音拖拉著長聲道:“陛下攜諸位皇子到”
同一時分,殿中忽然泛起一陣淡淡幽香,然後方有隱約的環佩叮東聲響起,眾人隻覺得整間宮室忽然亮起,一個身穿金黃鑲龍衣袍頭戴嵌珠龍冠的老者款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幾名年紀各異的少年,夏己和夏啟無異是眾人眼神中的焦點,不知不覺中可以看到諸臣的站立的位置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看似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移動,卻是分立成了兩個陣營。
所有大臣一同跪拜在地參拜:“拜見陛下。”
“入席吧……”夏辛淡淡道。
臣子不敢直視一睹龍顏,江長安可不怕,瞪著雙眼將這位老者看了個遍,除了威嚴高貴的氣質之外和尋常人並無不同,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皮膚鬆弛堆成了皺紋,兩頰接觸到脖子的位置隱隱生出了老年斑,雙目渾濁光芒黯淡,每每吐露一字都像是花光了全身力氣,完全是一種油盡燈枯的樣貌。
諸位皇子紛紛入席,景皇夏辛穿過池上回廊,揮袍端坐在龍椅之上。
夏辛麵色病態地紅潤,胡須半百,可以看出體弱氣虛的症狀。盡管如此,眸子中迸射出的帝王威勢依舊絲毫不減,來回掃視著眾人。
看到江笑儒時,夏辛眼中閃現出一道複雜的神光,皮笑肉不笑道:“這次朕很高興,江府也來了人……”
眾人都明白,夏己口中說出的江家不止是江家,而是整個江州。
江笑儒微微一笑,一言不發。
夏辛目光再度遊離在一方,道:“不僅僅是江府,慈心洞天的幾位高人也來到了此地,就連慈心洞天聖女都趕了過來……”
眾人這才隨之望去,隻見幾位道服衣飾想同的修行之時,站在最前的宋思淼站起身,激動地拱手道:“晚輩宋思淼帶領師妹陸清寒以及眾弟子奉家師之名來參加陛下夜宴,不勝榮幸。”
宋思淼幾時見過這等場景,諸多大臣連同皇子以及陛下都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臉色激動地潮紅。相較起來陸清寒則要淡然許多,頗有出塵淡泊名利之姿。
“好好!”夏辛笑道,“今日見到這許多位神仙,看來朕也能沾染得一點仙氣,延年益壽。”
“陛下九五之尊,天之聖子,自有上天庇佑,必定永享仙福。不過小道倒是有一些修養調息之法,陛下若是不棄,小道必定傾囊相授……”
“師兄!”陸清寒臉色極其難看,低聲斥責道。
江長安心中嗤笑道:“難不成這位師兄是個傻子?敢在眾人麵前放眼要做皇帝的先生,這個膽量,嘖嘖……”
果然聽聞此言諸位大臣不敢言聲,夏辛麵沉如水,淡淡笑道:“哦?宋思淼,這樣說來你的本領一定很厲害了?你可知十多年前你的師父來赴宴之時也沒有任何狂嬌之態?”
宋思淼這才意識到過失,撲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小道望見陛下心中未免緊張,一時失言,望陛下贖罪。”
他這才體驗到什麽叫做伴君如伴虎,不過片刻的時間就心驚膽戰,渾身驚起寒栗。
夏辛擺了擺手示意退下,宋思淼如蒙大赦整個身子癱倒在地,被陸清寒身後兩位弟子攙扶著退下。
夏辛忽然又大笑起來:“今天諸位愛卿盡情吃喝玩樂,不提政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