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中天,懸望孤寂
楚嫻眉頭一皺,那表情似乎就在說“為什麽我心裏想的你全知道”。而柳辰逸霎時呼道:“楚姑娘,你若知道,懇請一定告訴我!”
楚嫻左右看了看,沒好氣的道:“罷了,不能見死不救。我帶你們去巫縣見竹中賢者吧!”
“這就對了,我也該去拜會前輩了。”姬勝深深的一笑,硬是看不出他在笑什麽。他對那邊激戰的孿生姐妹說:“你們看著撤退吧,我過幾天就回來。”
姬若和柳辰逸不禁麵麵相覷,但緊接著,那種怪異的身體感覺又上來了。似乎是楚嫻再次使用了傳送的仙法,將一幹人等一起帶走了。
這一刻,姬若漆黑的眼前,突然劃過秦玉軒溫文爾雅的身影,像是個剪刀一樣,一寸一寸的剪開姬若的心……
一切都仿佛是夢一樣,可人生偏偏是生不如死,死不如夢。有的時候幻想時間能夠倒流,有的時候卻又恐懼著未知的明天。
恐怕姬若的心境就是這樣矛盾吧。
現在她得救了,楚嫻已經用傳送法將一行人送到了襄陽城外的峴山中。夜晚的山穀間,靜謐而幽深,最適合無盡的思緒不斷的延展。
月上中天,已經過了子時,姬若也全無睡意。輕輕斂著羅裙,和著陣陣的蟲鳴,伴著身邊那些無家可歸的點點流螢,她步到了一條清淺的小溪畔,坐下身,癡癡的望著潺潺的溪水。
這水中似乎能倒映出一個人的身影,正神定氣閑的搖著白色的折扇,溫潤如澤的笑著,寵溺的喚著:“若兒……”
情不自禁的,姬若淒聲嚶道:“軒公子,為何要騙我,你可知我自小長在青樓,所有對我好的人不是慕名捧我便是為了借我賺錢。而你,竟然那樣騙我,你比他們全加起來還要令我……”突然間就說不下去了,喉間泛起了粘稠而苦澀的滋味。姬若擠了擠眼皮,努力把欲要流出的眼淚擠了回去,一仰頭,卻發現在不遠處一個凸起的小崖上,坐著一個少女。
這少女正是從楚嫻的劍裏跑出來的那個,裝束和發飾都還是先秦時代的。她正靜靜的望著一輪明月,目不轉睛,此刻看在姬若眼裏,惹得姬若一顫。不知怎的,竟覺得那少女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而像是個從淒美的故事裏走出的角色。
“姐姐!”姬若站起身叫了她,見她扭過半張病頹的臉,又問:“姐姐,你是哪裏人氏?”
那少女不做聲。
姬若又問:“姐姐姓什麽?”
少女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和你一樣。”
“姐姐也姓姬?聽嫻姐姐稱你‘小宛’,這麽說姐姐的名字是‘姬宛’了?可是為什麽,姐姐會從嫻姐姐的劍裏出來?”後半句是小心翼翼的問出口的,因為姬若總覺得那少女有種說不上的邪煞之氣,陰森森的。
不過少女沒有回答,卻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裏端出一麵花梨琵琶,十指嫻熟的撥動起絲弦,演奏得正是春秋時期的名曲《陽春》《白雪》二闕。
萬物知春,和風淡蕩;凜然清潔,雪竹琳琅。可是伴著這樣一副憂鬱而孤寂的畫麵與思緒,竟甚是惹人潸然淚下,不知幾度斷腸……
連柳辰逸也被這哀怨滄桑琵琶聲吸引了,他有些怔然的走到姬若身邊,望著小崖上的身影,喃喃道:“她究竟是何許人,琴曲間竟交融著國恨家仇,仿佛是回到兵荒馬亂的先秦。”
姬若先是感慨萬千,後又哀聲問道:“玉鯉姐姐還好麽?”
提到玉鯉,柳辰逸的心就墜落了萬丈深淵,他痛道:“我封住玉鯉的脈絡,保住她最後一口氣。可如果救不了她,她也永遠不會醒來了,是我害了玉鯉。”
“柳哥哥不要自責,嫻姐姐不是說了要我們去巫縣找竹中賢者嗎?我哥哥似乎也認識那位高人。至少我們還有希望……不像我,不管再幻想什麽,也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恐怕我隻能認命了。”
柳辰逸歎了口氣,他知道姬若雖然不是個輕易低頭的女子,但太容易傷害她自己。她得不到的東西,她在去竭力爭取之前,卻往往會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柳辰逸安慰道:“若兒,不要太過憂傷,秦家畢竟利欲熏心,你勿因為他們的狡詐而自己難受。”
姬若努力的勾起道笑弧,說:“我知道,不管怎麽說,我們先去巫縣找竹中賢者,請他把玉鯉姐姐治好。剛好我也想好好問問哥哥他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麽,為什麽會在長生聖教。”
正說到這裏,姬若聽到小崖上的琵琶聲驟然停了。她趕緊望過去,見那位少女盯著她,冷冷的問:“長生……?”
“怎麽,宛姐姐?”
那少女兀自念了起來:“長生……長生……那些仍在幻想著長生不老的世人,才是最幸福的。可以在幻夢中生,亦可在幻夢中死。滄海桑田百千載,物換星移度幾秋……你們不會懂。”
她說這話時的眼神,很認真,卻又像在悼念久遠的過往和失去的親人。說完後,便抱著琵琶,輕盈的飄起,像個載滿悲願的靈魂一樣飄飄悠悠的遠離了。
姬若心底有一虛驚,忙喊道:“宛姐姐——!”
但那身影還是遠去了。
柳辰逸驀地想起什麽,說道:“楚姑娘的那把劍,我一開始覺得眼熟,方才一念閃過,我才想起曾在青冥穀的藏書看過。那是春秋時期五大蓋世名劍中的一支小劍——勝邪。並且是春秋吳國的國王闔閭的禦劍。闔閭無道,曾經因為女兒死去,便持著勝邪劍主持祭祀,殺了一萬人給女兒殉葬。後來吳國被滅,勝邪劍不知所蹤,沒想到竟然到了楚姑娘的手裏。至於那位彈琵琶的姑娘,我想,可能就是鑄劍師打造勝邪劍時,鑄入其中的劍魂吧。”
姬若靜靜聽著,腦海間卻又回放著那姬宛的最後一句話——“滄海桑田百千載,物換星移度幾秋……你們不會懂。”
我們不會懂……
我們,真的不會懂麽?
可是為什麽此刻我覺得,我好像能夠體會那種悲哀呢?就像是一邊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死去,一邊卻還眷戀著生命裏的那些屈指可數的美好回憶。
宛姐姐,你說,會不會,其實我原本和你是一樣的人呢?或者說,其實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身不由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