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萬年來誰著史
“你回來得剛剛好。”那個在過去的一年中朝夕相處的熟悉身影正靈巧地擺弄著茶具，“我其實一直想為你做點什麽，卻始終……來嚐嚐這個吧。”
清麗的少女捧上一杯盈盈的清茶——精致的白瓷茶杯中，幾針挺直秀麗的茶芽亭亭豎立，仿佛在隨著水波的輕輕搖曳翩然起舞。一縷嫩粟般的清香傳來，樓五塵身上隱隱的疲憊竟是霎時為之一清。
樓五塵接過茶杯，目光卻是看向了旁邊竹簍中不知堆積了多少次的棄茶：“你……等我很久了？”
“不久。”少女答道，“我很習慣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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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樓五塵輕輕放下茶杯，“雖然我不太懂茶……不過讓我想起了家鄉的竹葉青。”
“你滿意就好。”
房間中陷入了沉默。時間如同輕飄飄的茶葉般在狹小的空間裏微微晃動。不知過了多久，仿佛茶葉夢中驚醒似的忽然沉入杯底，一個清麗一個溫和的聲音才一下子同時響了起來。
“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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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怎麽樣？”修煉靜室中，兩人盤膝相對而坐，少女清麗的聲音在樓五塵識海中響起，“——放心，這是我們神道的神通，你直接將想法傳遞過來便是，不會被發現的。”
“——咳。”樓五塵實驗了一下之後，略一停頓，便向少女傳達過去了自己的念頭，“問題不是我想怎麽樣，而是你想怎麽樣？我的想法很簡單，我覺得這樣修仙的日子很有趣也很舒適，我希望就這樣就好，可你呢？並非如此吧？”
“……”
少女的念頭沉默了。
少年察覺不出感情的公事公辦語氣讓少女想起了父親冷淡的麵容——自己應該是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吧，一次又一次讓他深陷險情，一日複一日消耗他的仙道資源，一天又一天讓他瑣碎照顧，甚至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對他是一個很大的麻煩……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沒有拋棄過自己。
少女想起他背上的溫暖，想起他吹奏的悠揚葉笛，想起他講述的動人故事，想起他溫柔地喂下自己靈漿的聲音。
……乖，吃藥了……
過了半晌，少女的念頭才重新在樓五塵識海中響起：“我希望你繼承神道，恢複天庭，討伐……消滅仙道。”
“不可能！”樓五塵聲音驟然轉冷，毫無一點猶豫，“你看到現在的局勢了吧，仙道早已徹底統治了世界，你要我們兩個人向整個世界宣戰？而且就我個人來說，我平生最討厭的也就是那些瘋瘋叨叨的一神教信徒，讓我為了這種討厭的東西自尋死路？”
少女神色複雜地凝視著
眼前的少年。
他是紫微天尊預言的神道繼承者，卻對神道似乎充滿了天生的厭惡。是紫微天尊錯了嗎？還是說……是我錯了？
他對我，究竟——
“……不過，在拒絕之前，我想先聽聽你的說法。”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少女眉間的淒然之色，樓五塵的話中感受不到多少波動，“理由呢？為什麽要複興神道，消滅仙道？”
對麵的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仿佛要將種種情緒都揉回鼻子和眼睛裏一般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才緩緩放開了肩頭：“你……修過《仙道基礎修行》了吧？”
“那又如何？”樓五塵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那是仙道最早的修行之法，你覺得……如何？關於仙道。”
“哼，無非剝削而已。”樓五塵露出幾分嘲弄之色，一手撫向了靜室中的玉球，法訣運起，絲絲靈氣便一下子流動了過來，“通過對修行之法的壟斷和修改，讓所有人在修煉的同時就是為上麵打工，他們吸收到的其實隻是他們自己牽引到靈氣的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被匯聚給宗門了——就這，還讓所有人認為這是宗門賜下的額度，好手段，當真是好手段！”
震驚的少女腦中回想起紫微天尊的話，不由得喃喃道：“……你果然注定是我神道的傳人……”
“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樓五塵卻並未理會少女的傳念，“剝削這種事情，哪裏不存在？壓榨侵吞，不公分配，這種事情簡直司空見慣。雖然不公不正，但隻要底層還能活得下去，甚至還能感受到哪怕極微小的改善，就絕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有很多人來用生命挑戰這個製度！”
“可是他們就要活不下去了！”少女似乎也被樓五塵的言語激起了某種本能的狀態，“仙門乃天地大盜，他們不僅是下盜眾生，將弟子的修行之功據為己有，借天地靈氣修行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對世界本源的偷竊！放任仙門這樣下去，整個世界都會陷入靈寂，徹底毀滅！”
“危言聳聽！”樓五塵冷冷一笑，“你們這些搞宗教的就喜歡弄出一套末世論來嚇唬人。靈氣是靈子的流動又不是實在的物質，流動來流動去還是那些靈子，怎麽會枯竭靈寂？”
麵對樓五塵帶著刺的話，少女卻是針鋒相對分毫不讓：“但靈子壓強會升高！事實上，從萬年前到現在，靈氣壓強至少翻了兩倍，就以仙道來說，築基難度比之從前高了數倍不止！”
這一瞬間，樓五塵忽然想起了飛天艇上遇到靈氣湍流時，那種高靈壓之下的窒息感，心頭不由得一震，臉上卻是未露任何聲色，“那又如何？靈子搬運本身就是一個相對的過程，所謂水漲船高，若大環境變了，修到更高處便是！這又算
得什麽？”
“不僅是環境靈壓增高！天尊們還推演出了仙道修煉會導致靈氣活性衰退，最終徹底失去活性！那才是最終的靈寂末路！”少女顯然也對萬年來仙道世界的變化做了不少功課，“南荒便是最好的例子！如若仙道繼續下去，那就是整個世界的結局！”
樓五塵腦海中忽然一道閃電劃過——
不可能把熱從低溫物體傳到高溫物體而不產生其他影響，或不可能從單一熱源取熱使之完全轉換為有用的功而不產生其他影響……不可逆熱力過程中熵的微增量總是大於零……
樓五塵一時有些恍惚，但很快又重整了旗鼓，“……南荒衰廢的原因很複雜，是多方麵的，不能簡單概括！何況，就算真有靈寂，那也是不知幾千幾萬年後了，作為凡人，怎麽可能賣命去操心得了那麽久遠的事情？”
“你——！”少女被這一句話深深震驚和打擊到了，她難以相信這是紫微天尊和自己選中的神道傳人說出的話，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你怎麽能、怎麽能這麽自私自利！”
“……是，我是自私自利貪生怕死，坐穩了奴隸便不沒有翻身的追求，那又怎麽樣？”樓五塵似乎也被撩撥起了一絲火氣，“這樣的生活不好嗎？安安穩穩地過舒服的神仙生活不行嗎？何況你口口聲聲說仙道如何如何，你自己不也仙道築基了？！”
話剛一出，樓五塵一下子便感覺後悔了，卻無法再把話收回。
少女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露出悲痛欲絕的神色，那仿佛要把她眉間擠碎般的哀傷讓樓五塵的心也不由得被揪緊，隱隱作痛起來。他心中沒來由地浮起一種將眼前的少女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卻被他死死地壓住了。
“……何況。”樓五塵猶豫了半天，換了一個語氣，“仙道有移山填海的強大力量，你——我們怎麽可能對抗？”
“……”少女緩緩抬起頭凝視著樓五塵，柳葉般的細眉挑起，卻看不出她的情緒，“我們神道……也是有改天換地的超凡力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