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在通向華業銀行內部保險儲存室,深邃悠長的的走廊裏,現在所能清晰聽到的是,女士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擊在地麵發出的清脆響聲。


  銀行工作人員在核對無誤,保險櫃上的數字號碼後,對身後站著的兩位女士說道:“這個就是了!方女士,現在請您查驗裏麵的物品,我在外麵等您!”


  在說完之後,工作人員將保險櫃的鑰匙,交到了方思瑤的麵前。然而卻發現這位方女士並沒有想要伸手接過的動作,她的眼睛隻是一味地盯在了保險櫃門上。


  見方思瑤許久未動,江曉婷走上前靠近了方思瑤,私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喊著她的名字:“思瑤!”


  在江曉婷的提醒下方思瑤這才轉過頭,麵對著工作人員,慢慢的伸出手去,從對方的手裏接過鑰匙,木然地說了一聲:“謝謝!”


  銀行負責人微笑著對兩人,抬手做了一個“您請自便”的動作後,馬上回身退出到了門外。於是在這偌大安靜的保險儲存室裏,就隻剩下了方思瑤和江曉婷兩個人。


  將手裏的保險櫃鑰匙緊緊捏在手心,方思瑤似乎還沒有勇氣去打開櫃門,反而是仰起了頭,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看著方思瑤這樣心緒不安和搖擺不定的樣子,江曉婷心頭的滋味也是不好受。她突然間覺得,也許自己也該在外麵等方思瑤,因為這是思瑤和以若,她們兩人之間的事情。


  沒錯,這是“她們”之間的事!我,江曉婷,是沒有立場站在這裏的。


  想到此處的江曉婷,心中的黯然還有失落讓她不得不,假裝無謂地開口對方思瑤說:“思瑤,要不,我還是在外麵等你?”


  然而,方思瑤對她的話卻是一無反應,仍舊隻是定定地看著前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明明是自己主動要求陪她一起來,明明在心裏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不要想著去拿自己和以若比較在思瑤心中的地位!也明明就知道,其實真的不該去在意。


  可是在此時此刻,江曉婷的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了這樣的一種假設:

  如果以若還活著,活生生地站在思瑤的麵前,那麽,思瑤到底會選擇誰?


  是她,江曉婷,還是她,旁以若?


  默默看著方思瑤的一邊側顏,江曉婷竟然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深刻痛楚。難道說還是自己太過的貪心,想從她身上得到的太多了?

  說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


  從當初隻是私心希望可以再見到她,到後來期望可以成為她的學生,直至想著隻要能夠在她身邊,看著她生活的幸福便好……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江曉婷知道她想要的,已經遠遠不止這些了。她想要完全的占據方思瑤的眼,方思瑤的人,方思瑤的心!


  同時江曉婷也企望著,她心裏的每一個角落,自己都能進入停留,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江曉婷都希望可以參與到,方思瑤的全部喜怒哀樂中。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愛人獨自去自苦,孤獨地舔舐著往日的傷痛,卻獨獨把她排斥在外!


  警覺到負麵情緒快要占領頭腦高地的江曉婷,連忙甩了甩頭,好讓自己快點冷靜下來,不要胡思亂想,於是快速轉身欲往外麵走去。


  “婷!”手腕被人猛然的拉住,江曉婷的身體一僵!

  因為,方思瑤是極少這樣喚她的!隻有在深陷情迷時刻,或者是內心大慟時,才會用那無比弱氣的聲音像這樣喊著她的名字。


  江曉婷立刻回過頭,迎上了方思瑤那雙充盈著悲戚,還有依賴的雙眸:“別走!”


  這一次,江曉婷可以在方思瑤,黑色黝亮的瞳仁中,清楚感受到思瑤需要她的程度,並不亞於自己對她!


  而對方思瑤來說,這也是她首次不再維持著強勢和堅毅的外表,開口對人如此直白說出自己的急切訴求,這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做到。


  “嗯!”江曉婷想也沒想的回到了方思瑤身邊,用一隻手掌捧起了方思瑤的臉龐,無比心疼的對她連連保證著,“好!我不走!我就在這陪你!”


  在江曉婷的柔聲撫慰之下,方思瑤也漸漸地恢複了該有的冷靜,在再次看了看手中鑰匙後,方思瑤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哢噠!”


  保險櫃門隨著鑰匙的扭動,而被應聲打開,在江曉婷鼓勵的眼神之下,方思瑤緩緩地將裏麵那個狹長的抽屜拖出。


  一個長長具有古雅風韻的紅木盒子,完整呈現在了方思瑤和江曉婷的眼前。


  這是……笛盒?

  這是江曉婷看見盒子的第一反應,然後她又抬頭望了望身邊的方思瑤,隻見她臉上的神色也好像有了輕微的變化。


  用手指撥開了長盒外麵的暗扣,方思瑤將盒子的上蓋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手工精細的絨布袋,從它外邊隆起的曲線度,不難猜出裏麵裝著的是什麽。


  果然和江曉婷預想的一樣,當方思瑤把布袋解開後,一根通體成自然褐色,竹紋堅實細密,上麵還留有著類似斑斑淚痕的上品湘妃竹笛,便握在了方思瑤的手中。


  “這支湘妃笛,是當初我送給以若的。”手指在細膩的竹製笛身上滑過,方思瑤喃喃自語道,“可是我卻從來沒見她,用這根竹笛吹奏過任何的曲目。”


  “嗯。”江曉婷認真聽著方思瑤說出的每一個字,輕輕回應著她,同樣也有著疑問“為什麽?”


  “嗬!”方思瑤柔柔的笑了一聲,接著抬起眉眼,對江曉婷解釋說,“她說,等到她個人獨奏會的時候才能用它!你知道嗎?舉辦一場古典樂器演奏會,一直都是她的一個夢!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她還擔心的問我說,要是沒有一個人來聽,該怎麽辦?”


  “是嗎?”江曉婷眼睛在眶內轉了轉,了解地低頭笑了笑,“那你怎麽回答她?”


  方思瑤又一次將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竹笛之上,她的眼裏有著對過往舊事的追憶之思,“我告訴她,就算所有人都不來,我都會去聽!”


  “哦!”短短的一聲哦,江曉婷完全能夠明白,方思瑤當時的這句話,對旁以若具有著什麽樣的意義。


  視線在笛身上重新掠過,江曉婷發現在褐色竹笛後半段的地方,鐫刻著一行的蠅頭小楷,從刻痕刀鋒上來看,這很明顯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彩線難收麵上珠,


  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

  不知香痕漬也無?”


  默默在心內念著這一行的字,江曉婷眼角的餘光由竹笛,悄悄轉移到了方思瑤的臉上。


  她知道這是林黛玉《題帕三絕》中的其中一首,在曹公的《紅樓夢》中,黛玉的居所就叫瀟湘館。


  館中庭院內種的竹子為瀟湘竹,而竹竿上的斑點,相傳是湘妃的淚。不過在這裏,黛玉所說的“不知香痕漬也無?”,其實是在暗示問寶玉,愛不愛她。


  那麽,以若在刻這行小詩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心裏問著方思瑤,同樣的一個問題呢?


  “嗯?”在笛子臨近底端的地方,方思瑤的指腹似乎有了一些的凹陷之感,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淚水頓時迷蒙了她的雙眼,那是用陰文刻成的一個“瑤”字!


  “思瑤,你說我在這上麵刻上你的名字,好不好?”開心舉著方思瑤剛剛送給自己的竹笛,旁以若對她眨著眼睛,而那一對的細長睫毛,也因為眨眼的動作,猶如薄翼地顫動著。


  兩眉間擰了擰,方思瑤抬頭望天,思考了一會兒,似有不妥地說著:“不要了吧!這樣好像有點……”


  “有點什麽?”旁以若手臂一甩,將手中的竹笛反手持於身後,一雙靈動的眼睛直視著方思瑤,接著是半認真半玩笑的語氣,“是不是,覺得有點像是定情信物?”


  “呃……”方思瑤在想了一會兒之後,還真的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同意著眼前這人的說法,“說起來,好像是有那麽一點!”


  看著方思瑤一本正經的臉,旁以若忍不住地發出了,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然後她走到了方思瑤的跟前,用那雙描繪著精致弧線的雙眸,看著這個一認真起來就有些木訥的人。


  “那很好啊!友情,不也是“情”嗎?”


  旁以若那一臉的振振有詞,讓方思瑤一時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反駁,隻能是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由著她去了。


  “可你會刻嗎?別到時候要刻壞了,我可不會再送你一支的哦!”


  “嗯——?”方思瑤的話很明顯讓旁以若覺得不滿意了,她的柳眉一挑,背手而立的揚起下巴,向方思瑤走近。


  “不是,不是!”見旁以若臉上的神情不對,方思瑤趕緊解釋,“主要是,這根竹笛的製作材料難得,而且是出自名家,我可是求了教授好久,才托人幫我拿到的!”


  這個旁以若又怎麽會不知道,從她的手指觸碰到這根竹笛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思瑤,”牽起方思瑤的一隻手,旁以若把她的手覆在了自己兩手的掌心之間,溫和的嗓音裏,卻蘊含著一種柔柔的韌性,“我會把你對我的好,放在心裏,永遠,永遠。”


  “嗒!”一顆晶瑩的淚珠從方思瑤的眼角滑下,正好就滴落在了笛身上的“瑤”字上。


  方思瑤還記得在那以後,旁以若就每日去練習篆刻,因為這個固執的人,堅持一定要自己親手刻上這個字,不肯假手他人。


  但是,竹子的質地與其他的雕刻材料有著很大不同,而且又是已經完成製作的上品竹笛,稍有不小心,怕就會有損笛子的笛音聲效。


  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次的篆刻練習,也因長期的秉握刻刀,旁以若的十指,無一不能幸免被刻刀劃傷的命運。


  她甚至因為這樣,被解剖學的教授嚴厲警告過一次,原因是手指受傷而不能進行實體解剖操作!


  方思瑤在得知這件事後,急急地找到這個總是頻出狀況的人,勸她不要把心思花在這些上麵,好在得到了她的幽柔一笑,和滿口的答應。


  一直以來,方思瑤都以為那件事情就這樣過了,到了現在她才明白,原來旁以若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其實,應該是,隻要和自己有關的,她就不可能放棄!

  “思瑤……”


  眼睜睜看著淚水從方思瑤的眼眶中不斷滑落,江曉婷心裏的痛也隨之在全身擴散開來,她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麽,才可以讓她的思瑤感到好過些。


  從方思瑤的手中取下竹笛,江曉婷一條手臂,繞到她的頸後,輕輕地將方思瑤送進了自己的懷中,任她把腦袋緊緊地壓在了自己的肩頭。


  在頸間的地方,江曉婷感覺得到一股熱流,從下頜脖子的位置不斷順而往下,直達她的心扉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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