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星軌變
“順康帝花了這麽大代價,究竟想得到什麽?”賈七問。
宮九淡淡道:“大概是想換天下太平罷。”
“天下太平?”賈七想笑又笑不出,勉強歎了一聲,“有人的地方永遠也不會太平,人的欲望就像個無底洞……”這話說也白說,賈七話頭一轉,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等這裏結束後,我便去找了緣,一生一世陪著他,他要留在上山也好,要度化人間也罷,我都陪他,所以……”
宮九眼底也無風吹,也無草動,像早已預料到一般,又似篤信此話不會成真一樣。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忽然宮九臉色一白又咳了起來,賈七這才肯留心他胸口的斑斑血跡,他的傷很重,卻還拖著這樣的身子前來息壤秘境救她,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他和她之間,究竟是情深意切還是虛情假意,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賈七想伸手去扶宮九,宮九捉住她的手,“既然關心我,為什麽不肯陪在我的身邊?”
賈七咬著牙,“到今時今日,你再說這樣的話,還有什麽意思?在竹林的時候,我已經做出了選擇,今生今世我是追隨了緣而來,這點永不改變,你明不明白?”
“你又明不明白你是我的妻,我唯一命定的妻,誰也無法改變!”
“阿九……”賈七似哭似笑地看著他,“不要再說命定的事,那個與你有命定之約的人不是我,我也無法將她還給你,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是麽?”宮九忽然變得清冷,仿若一瞬間已變回那個高高在上掌控生死的修羅鬼,“你想清楚了?”
賈七看著他,目光楚楚,清清脆脆地答了個:“是。”
宮九垂眸不響,好久才忽的抬起頭:“你看見了嗎?”
“什麽?”賈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除了漫天的繁星,便是天上詭異的妖藍,賈七忽然覺得不安。
“寶藏一出,天宮移位,恐怕星軌也會有所改變。”
“星軌會變?什麽意思?”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星軌,星軌若變天命也會隨之而變,屆時將僧不僧,俗不俗,也無佛,也無魔,世道將會大變。”
“怎麽會?”賈七觸了觸唇,“這不過是息壤秘境的一個陣法而已,我以為……”
“這塊冰山不在三界內,破離五行中,由天宮星軌與地藏五行接引,一旦打開寶藏之門,必定擾亂其中術法秩序,天下大亂。”宮九咄咄地看著賈七,“你若說不願,我便帶你離開,這個寶藏沒有你的碧落簫絕不可能開啟。”
賈七低著頭,半晌,“你明知如此,才迫我將了緣逼退是不是?了緣一定知道其中緣由,才那麽失望與我兩立是不是?”
“是。”宮九答得幹脆。
“為什麽?”賈七縮了縮身子,似乎有些冷,“你何必現在告訴我,天下大亂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宮九看著她,“我現在告訴你了,你怎麽選?”
“如果我此時離開,虞恪等人今生今世都不會放過我,我今後隻能留在你的身邊,仰仗你不會離棄與我,護我一世周全。但如果我不離開,寶藏開啟,星軌轉變,蒼生勢必受難。”賈七打著顫栗,垂死掙紮般地,“你把我逼上絕路,究竟想要什麽?”
“要你。”宮九望著她,“我要你一生一世都站在我的身邊。”
賈七猛地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過要放我走!”
“你也說過要永遠陪著我。”
“東方月!”
“叫我阿九。”
“東方月,你不覺得你這麽做太卑鄙了嗎?”
“我就是卑鄙。”
賈七看著他,目光有些荒涼,她忽然覺得這一路走來是這樣的荒唐。太太待她如親女,卻騙她;北堂萱待她如知己,卻怕她;了緣待她如朋友,卻防她;扶薑姐妹待她如主仆,卻害她;宮九呢,口口聲聲待她如發妻,卻利用她、傷害她、折磨她!
賈七惡狠狠的,將懷裏的碧落簫掏出作勢扔下冰山,冰山高百丈,扔下去必碎無疑。東方月見勢,腳步幾不可見地向前微移了半寸。
半寸距離,咫尺天涯。
賈七忽的一笑,她像看個可憐蟲一樣看著眼前之人,“東方月,你想要什麽?要我還是要續命的機緣?你自己分得清嗎?”
宮九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抿唇不響。
賈七笑得悲涼,“從你像天神一樣出現在雲霧山穀開始,我的一顆心就已經向著你了,我願意為你生孩子為你續命,但我不能騙自己,我隻問你一句,這息壤秘境一劫是否也與你有關?”
宮九低垂的睫羽倏地一顫,有些話不出口,就還有餘地,一旦出口,便再無機會。
“……是。”
“嗬。”賈七像個久疲之人,站也站不住,隻好慢慢坐到地上,周圍天寒地凍,她倒也不覺得冷,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掛著諷笑,有些刺眼。
原來這一切還是一個局,從他在雲霧山穀救了她開始就布下的,目的就是她和寶藏。他在竹林故意負傷,騙她進華胥陣,讓她引出碧落簫和黃泉劍。
“你啊……”賈七開口即默,她已無話可說。能占十二天機,能卜星移鬥轉,他把一切都算計進去了,她卻總忍不住為他找借口,為他憂心。他要她不過為續命而已,即便還有那麽一點點情緒,也不是愛,隻是一個習慣玩弄天下的人一時無法容忍脫離掌控的事物罷了。事情真相是那麽的簡單,她卻兜了這麽大一圈,幾乎拿放棄秦歡來換,活該受此報應。
“你怎地坐在地上?一會兒又該涼著了。”虞恪遠遠走過來,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片刻,雖有疑惑,倒也沒多問。
賈七聞聲,笑著慢慢站起來,她腳步虛浮,又在崖邊,一個踉蹌,頓時冰屑刷刷落下,宮九眼角一顫,腳步無意識地前傾。
賈七諷刺地笑了笑,隨即望向不遠處的虞恪,“走罷,我們去開啟寶藏。”
她做出了選擇。寧願生靈塗炭,也不肯留在他的身邊。
宮九胸前的血色又深了一層,但神情那樣寡淡又倨傲,任誰也看不出端倪。
海市冰城已山崩地裂,整個冰山都在大麵積消弭崩塌,天上星像波譎雲詭,似有逆天之變。冰屋中,聚集了不少當世英豪,他們紛紛看向冰棺方向,之間以冰棺為中心的地方裂開一條深邃的縫隙,無數奇珍異寶不斷向外湧出,不多一會坍塌的地麵已經聚滿寶物。
“不愧是富甲天下的虞燕,這麽多寶貝夠買六國中任何一個國家了。”明羅撿起一顆滾落腳邊的夜明珠,“傳說中的‘懸黎夜色明’?價值連城,千金不換,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把夜明珠放下!”溫色眼尖嘴利,衝明羅大喝一聲,“這裏的東西誰都不能碰,都是我虞燕之物!”
明羅冷笑一聲,手裏仍舊攥著夜明珠半分不相讓的模樣,“虞恪,我們先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不待虞恪應聲,溫色已搶先一步道:“我是順康帝和重華皇後親女,虞燕唯一皇嗣,瓊華宮和千殤殿的正主,不論先前虞恪與你等有過什麽交易,統統不作數,你若識時務,我便著人放你和玄武帝安然歸去,如若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麵!”
明羅氣急,“虞恪,這也是你的意思?”
虞恪淡淡道:“明羅皇後對我虞燕有恩,謝禮容後再議,現如今冰山將塌,還請讓我兩宮弟子移走寶藏,大家撤離才是。”
虞恪言罷,瓊華宮、千殤殿眾人紛紛上前,他們人多勢眾,威脅之意明顯,明羅隻好暫時按捺。
眼下沒有可乘之機。虞燕舊部太多,冰山又在崩塌,此時動手搶奪寶藏,隻會兩敗俱傷。況且此山高有千丈,他們所處位置在山腰上下,也有好幾百丈,一旦冰山倒塌,他們無所憑借,將從數百丈之地墜下,恁是他們武藝不凡,也會不死即傷。如此想來,走為上策。
兩宮弟子已將寶藏收拾了七七八八,眼看時間不多,虞恪想將溫色帶走,卻見她正一瞬不瞬盯著空棺,似乎在等待什麽。
“為何不走?這裏就要塌了。”宮九在溫色一步之外,神情淡漠。
“教主大人不也沒走麽?”溫色徐徐一笑,魅氣天成。
“我已將你的魂魄封印,你不可能出來。”
“是啊,但如果是她自願放棄這個身體就另當別論了。”
宮九眼眶一冽,一字一慢地重複道:“自願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