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風雨山神廟
此時在慈悲山半山，山神廟前，青山如黛，風雨如晦，山雨把山色又染深了幾分。藍衫人踏雨而至，步伐中帶有一種奇異的韻律，與這山、這雨暗暗應和，一舉一動如同雨水落地，山風過林，身形似乎要融合進這山色風雨中了，如果不是他開聲長笑，李石頭和小夜都沒有察覺有人正在接近。
這人說完話之後，踏步向李石頭行來，遙遙朝李石頭伸手一抓，李石頭忽覺滿山的風雨和林木都挾著一股氣勢向自己擠壓過來，而手中的蚩尤戟卻被一股巨力吸引，就要脫手而去。李石頭大驚，他自師從何不歸學藝以來還從未有過這種自覺不敵的感覺，這一抓之下，天地皆成牢籠，李石頭竟生出無處可逃之感。逍遙心法在身體裏疾速運轉，李石頭雙手抓住蚩尤戟全力相抗，朝小夜暴喝一聲:“小夜快躲!”然後體內劍意破體而出，嗤嗤破空聲向四麵八方散射開去，似要將這牢籠撕破。
藍衫人喝了一聲:“蚩尤戟拿來!”隨著話音藍衫人遙遙一步就已跨過和李石頭之間的兩丈距離，一隻手已經抓住了蚩尤戟，另一隻手握成拳狀留出拇指，指端似有電光縈繞，一指按向李石頭額頭。
李石頭感覺仿佛一道懸雷聚在頭頂，若讓拇指按在自己額頭，那當真是五雷轟頂了。李石頭來不及做其它動作，隻得放開蚩尤戟，雙拳並攏，擊在藍衫人拇指指尖。
轟的一聲巨響如同霹靂，李石頭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摔在地上後馬上又翻身站起，搖搖晃晃警惕的看著藍衫人，臉色蒼白。
藍衫人點了點頭道:“不愧噬神之體，中了我這一記'驚雷捺'還能不死的，武林中也沒幾人了。”
忽然小夜在一旁聲音顫抖著喊道:“師父，你，你不是說，我助你拿到蚩尤戟，你就放過我們嗎？”
那藍衫人提著蚩尤戟，滿臉憐惜的看著小夜道:“小夜，這次你做的不錯，隨機應變，就勢做出了比留在三皇子身邊還要好的選擇，果然是我的好徒兒，今日我拿到蚩尤戟，你的功勞最大。但是，莫要忘了為師教過你的，身為殺手，第一莫要動情，第二莫要相信別人。就這麽半年不見，你兩個原則都打破了。”
說到這裏藍衫人歎了口氣道:“你還記得你接受的第三個任務，就是接了一道三殺令，去殺死自小和你最要好的師妹嗎？我本以為你接三殺令是為了放她一馬，沒想到在你師妹苦苦哀求之下，你還是把她的頭割了下來。那次任務之後，我視你為最出色的弟子，比阿布阿勒那兩個蠢才強多了，沒想到這次任務幾乎把你毀了。”
說到這裏藍衫人一指李石頭道:“小夜你回去後可以升為賬房級別，但是這小子，他的潛力過於驚人，日後會成為很難預測的變數，而做我們這行的，不喜歡任何變數。所以，今天既然趕上了，那便順手殺了他罷。”
小夜呆呆的站立著，似已失魂落魄。旁邊李石頭瞪大眼睛望著小夜，嘴角沁血，問道:“小夜，莫非是你把他引來的麽?”
小夜眼中都是灰燼，愣愣望著李石頭，囈語般說道:“師父他，答應了我，隻要拿到蚩尤戟，就放我與你走。”
李石頭含淚笑道:“不就是蚩尤戟嗎？你告訴我，我就把藏戟之處告訴他，讓他自己來拿好了，何必瞞我到今日?”
小夜悲聲道:“天下第一的誘惑，我怕你放不下!還怕一旦你知道了我師父要拿戟，就會想辦法隱藏藏戟之處，我們，我們就沒機會回你的石頭村了。”說罷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李石頭眼淚已經流下麵頰，淚水模糊雙眼，似哭似笑的輕輕說道:“去他娘的天下第一。”說罷拔出九斤九，催出紅色劍芒，一刀劈向藍衫人。
這一刀是李石頭第一次全力以赴把九斤九劈出，刀身紅芒比平時又長了數寸，黑色刀身產生了奇異的鳴動，李石頭與藍衫人身周一丈之內的雨霧瞬間蒸發幹淨，同時連這空間內的聲音似乎也被抽空，暫時形成一個靜默且沒有雨水的空間。
藍衫人見李石頭紅刀以斬斷山嶽之力破空而至，白皙的雙手飛快結印作火焰狀，空氣中忽現鬼哭之聲，攝人心魄。
李石頭的九斤九劈到藍衫人麵前一尺，忽的如入腐泥，速度慢了下來，到了藍衫人麵前三寸時已不得寸進，九斤九刀身嗡鳴之聲大作，似乎對於不能再往前進很不滿意，同時李石頭臂上衣袖忽然朽敗不堪，寸寸飄落如同枯葉。一時間李石頭鼻端都是腐朽死亡的氣息。
在此同時藍衫人輕輕拍出一掌，一股令人絕望的死意縈繞掌端，朝李石頭額頭拍來，同時口中輕喝一聲：“寂滅！”
李石頭隻覺身周驟然寒意刺骨，如墜幽冥，那白皙的手掌看似軟綿無力，卻挾著一股死意而至，一時間竟令李石頭生出不想抵抗的頹念。
此時九斤九忽然紅光大盛，發出一聲刺耳的鳴叫，李石頭聞聲清醒過來，藍衫人手掌已在眼前，李石頭收刀向後疾退，藍衫人手掌如影隨形，眼看李石頭還是化解不了這一掌。
忽的一道身影橫在了藍衫人手掌和李石頭中間，藍衫人手掌噗的一聲印在了這人後心，打得這人和李石頭飛了出去，滾作一團。
李石頭倒地後又噴出一口鮮血，雖然身前那人受了大部分掌力，但還是有一部分掌力透體而出打到了李石頭身上。李石頭顧不得自己傷勢，趕忙抱起那人，正是澹台小夜。小夜七竅都流出血來，眼還睜著，眼神卻已失焦，想是已看不見了。小夜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輕輕說道:“李石頭，找個好姑娘，回石頭村罷。”說完滿頭黑發忽然變白，小夜閉上眼，臉上還帶著笑，卻已沒有呼吸了。
李石頭呆了一下，喚了聲:“小夜?”見小夜不再回答，李石頭渾身顫抖把小夜身軀抱緊，把臉緊緊貼著小夜的臉頰，想哭卻又哭不出來，隻覺得呼吸困難，想發聲吼叫，聲音卻堵在喉間發不出來，隻能發出暗啞的荷荷聲，如癲似狂。
那邊藍衫人也吐出一口鮮血，李石頭那一刀他硬生生攔住，也是損耗極大，暗自運功調息了幾下，正要一鼓作氣殺了李石頭，忽的停下動作往山路那邊看去。
“'大寂滅手'，'驚雷捺'，這都是'蚩尤大錄'上的武功吧，果然威力驚人，當初大掌櫃刺殺鳳九翼，順手牽羊拿了兩頁'蚩尤大錄'的殘頁，就習得了如此武功，怪不得大掌櫃心心念念要拿到蚩尤戟。”隨著話語聲，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信步從山路走來，正是李石頭和小夜出城前找他們買胭脂水粉的那個文士。
大掌櫃淡淡的看了那文士一眼，開口道:“九重天派你過來，恐怕對今日的局麵無甚作用。”
那文士一笑道:“我一個六重天的小卒，怎敢對大掌櫃動手。我的任務隻是摸清楚大掌櫃的目的，因此我一路尾隨李石頭二人，最後在縣城還在他們貨擔上下了'一線牽'的香料，我一路聞香而來，正好趕上好戲。”
大掌櫃冷冷道:“看完了就滾罷，否則紅塵笑的麵子也救不了你。”
那文士又笑道:“大掌櫃言重了，我也不想久留，奈何蚩尤戟中的秘密事關重大，若就這樣被大掌櫃得了，武林中的變數就太大了。我們九重天也同樣不喜歡變數。因此我還是要給大掌櫃找些麻煩的。”
大掌櫃依舊淡淡道:“就憑你？”
那文士笑道:“我哪裏夠資格給大掌櫃添些麻煩。不過我自從推斷出李石頭二人的目的地和昔日魔教總壇有關，就隱約猜出了大掌櫃的目的，但雖然我已飛鴿傳書，京城那邊也來不及做什麽反應了，因此我隻能就近想辦法。恰好我知道泰州州府大衙的地牢中關著一人，這人應該可以給大掌櫃添些麻煩，我就提前把這人從地牢提了出來，帶著這人一路來到了慈縣。”說罷拍了拍手高聲道:“二掌櫃，可以出來了。”
隻見從路邊林中又走出一人，這人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須發如草，已看不出本來麵目。
大掌櫃一見這人，卻如臨大敵，大驚道:“你還活著!”
那人沙啞一笑道:“托你的福，還沒死，當初你設計陷我於死地，咱哥倆今天把舊賬算算吧。”
那文士對那人說道:“二掌櫃，你這次若能活下來，就可去找我拿解藥，然後之前的事一筆勾銷，你可以恢複自由之身。這場熱鬧我就不看了，'故紙堆'天地人三大掌櫃中的天地對決，太容易被誤傷了。我且先走一步。”說罷一溜煙走遠了，不知是真走了還是隱匿在附近暗中觀察。
那人嘿嘿笑了笑，慢慢走向大掌櫃。大掌櫃站在原處，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狹長短劍，劍身漆黑完全沒有反光，若在夜晚，極難看出這柄短劍的存在。
那人一邊走近一邊把雙手五指握拳，張開，握拳，張開，直至大掌櫃身前一丈，停下來慢慢說道:“你拿著我的'奈何刺'，可用鮮血喂飽了麽？”
話音一落，兩人之間忽然無聲無息的爆起了漫天爪影和萬道烏芒。
不遠處李石頭抱起小夜的屍體，神誌已有些迷亂，也不理場中生死搏殺的二人，搖搖晃晃向山上走去。快走到山頂的時候，半山處傳來轟隆隆的氣勁交擊聲，還有樹木被轟倒時發出的喀喇斷裂聲。李石頭恍若未聞，隻緊緊抱著小夜往山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