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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丟掉工作 一家團聚

  李葉得知趙風身患性病後被嚇得不輕,整日提心吊膽,他每天都認真觀察自己的下體,時常屏氣凝神,細心察覺下體是否有不適感,以便及時發現及時治療。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得了性病後會造成什麽樣的可怕後果,父親、母親和劉芳會怎麽看待他,熟悉的人會怎麽看待他,那是見不得人的髒病,臉麵丟盡,會給他的名聲帶來一輩子的汙點;雖然他身體健康,但隻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和性病扯上關係,心中立刻泛起陣陣悸動,不寒而栗。他對性病極度恐懼,再也不敢回宿舍睡覺,每到晚上就去網吧裏過夜。直到一個月後忍受不了網吧的寒冷,他回到廠裏和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學徒工住在了一起。


  趙風丟了工作就等同於他也丟了工作。趙風走後,他也不得不搬出宿舍,另謀生路去了。


  二月的天氣極其寒冷,每陣風都能使人戰栗。李葉拉著行李箱茫然地走在鎮子的街道上,他隻希望有一張床和一塊麵包。


  劉芳寄來了三封信,準確來說是四封,隻是最後一封前幾天他才收到,還沒來得及看。據信上所說,她的大學生活很是順風順水。事實也是如此。頭腦靈活、富有才華的劉芳剛進入大學不久,就因為寫了一首詩而獲得了全校師生的矚目;此後,她每月都有數篇作品發表,那些詩歌作品為她帶來了掌聲、讚美聲,也帶來了眾多追求者。在來信中,劉芳表達了對他深切的有增無減的思念之情。他一共給劉芳寄去了四封信,每一封都充滿了鼓勵她的話,為了使她安心,也訴說了自己的現狀:工作上大有可為,生活中無憂無慮。


  他在這裏無親無故,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他坐進一個公交站裏,和一群老年人擠在一起。他心情失落極了,趴著行李上一動不動,像睡著了一樣。忽然,他想到了幾天前劉芳寄來的信還沒讀,於是把信從背包裏拿了出來。


  其實你鼓勵我的話我一眼都看不進去,但是信後邊看你寫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總會一遍遍地看,替你高興,替我們高興。就知道你一定會過得很好。但有時候我又在懷疑,因為我相信,隻要是與人打交道,事情就絕不會簡單。人生在世,遇到最多的有兩類人,一類是不理解你的痛苦,另一類是不理解你的快樂。


  我開始討厭大學生活了。你知道前段時間我遇到什麽事了嗎?有位畢業兩年的學長請我們幾個人吃飯,據說他在複雜的工作環境中如魚得水,事業蒸蒸日上。席間,他大肆談論自己如何拿戶口,如何拿編製,如何運用潛規則,如何吃回扣,如何糊弄檢查官,如何徇私舞弊,如何偷懶;而飯桌上的在校大學生們呢?他們個個眼中露出狡猾的光芒,仿佛像是聽到了足以改變人生的至理名言一樣。我的天,我內心充滿震驚,恐慌得連氣都喘不出來。我借故去廁所,然後悄悄溜走了。回學校的一路上,我走得很慢,腦袋很亂,我才知道世界的糟糕並不是因為人的無知,而是人人心知肚明、噤若寒蟬卻又趨之若鶩。眼前的利益極具誘惑力,足以讓人們忘記所有哲言和教導。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人們為之憤怒的不公平隻是對自己不公平而已,麵對不公平的製度,沒有人會去糾正它、改變它,隻會說:“看呀,看我在這不公平的製度中活得多好啊!”


  再說一個壞消息吧:我的自行車被盜了。我去教導處報案,才知道學校裏自行車失竊是時常發生的事。願上帝寬恕偷車賊卑微的靈魂,願他們的靈魂得到救贖。


  若是以往,李葉肯定會義正言辭地把這種不良社會現象批判一番,然後勾畫出他所認為的理想世界的藍圖。學校辯論賽上,辯題是身處逆境時該逆來順受、靜觀其變還是勇於打破現狀、迎難而上;他的立場是後者。在容納了一千餘人的學校會堂裏,李葉激動萬分,滿嘴都是不屈不撓、堅韌頑強、英勇無畏等字眼,並貶低對方辯友是膽小鬼、懦夫、徹頭徹尾的投降主義者;他伶俐的口齒和在空中不斷揮舞的拳頭給全校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被評為那次辯論賽的最佳辯手。以往,他一見到公平、正義、博愛、自由等字眼,就像是一個老太婆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老友一樣,總能發表出一番慨歎。可是今天,他讀完信後,心中竟全無一點波瀾,隻生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我該去哪兒謀生呢?”!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當天下午,他決定留在洛鎮。他找了一個偏僻的民宅,租了一間簡陋的住所,預付了三個月房租和一個月押金,他口袋裏僅剩下二百元錢。兩天後,他去一家生產船舶用品的韓資企業應聘(企業購買了幾個船舶用品專利,並加以優化改進;從國內子公司生產出來的印有“MINDINA”的產品零部件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賣給韓國總部,隨後組裝成印有“MINDINKOREA”的完成品。產品在內地銷售,與歐美產品比價格,與中國產品比質量,這個營銷策略讓這家船企在造船行業有了一席之地)。麵試過後第三天,他收到了人事部門的錄用通知。上班後,他每天都同鋼鐵打交道,這時,他才知道了螺絲的用處;因為他每天都有擰不完的螺絲——螺絲從法蘭孔洞中穿過,將兩個形狀完全不同的鐵餅合為一體,諸如此類。擰螺絲是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其報酬足以解決房租和吃飯問題。如果他願意節省的話,一年可以攢下來幾千元錢。畢竟省下來的錢就是自己賺到的。


  在油漆味很重的車間裏,他一共有四個同事。班長身材矮胖,比他年輕大不了幾歲,踏實認真為人厚道,三年前加入公司。他十歲時父母相繼死亡,由祖母帶大;他十七歲就有了兒子,此時他的兒子已經上了小學。年齡最大的人是個本地老頭,他又瘦又矮,說話方言味很重,俚語居多,很難聽懂。半年後李聽說了關於他的笑話。老頭和掃地阿姨關係不合,曾大吵大鬧過幾次。有些女人天生似乎就是為了吵架而生,老頭總在掃地阿姨連珠炮般的咒罵聲中敗下陣來。他吵不過她,但內心忿忿不平,總想著伺機報複。有一次,掃地阿姨從食堂蒸箱中拿出自己的米飯碗,發現米飯裏赫然放著一根烏黑發亮的。隨後,她奔向食堂角落裏的老頭旁邊,破口大罵。老頭則一臉無辜,指責她無理取鬧。兩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對於這個人人心知肚明但又死無對證的案子,公司人事部門給出兩套解決方案:第一,辭退老頭;第二,扣罰一個月工資,並賠償掃地老太一個月工資。老頭接受了第二條方案。第二天,公司事務欄上貼出一張處罰告示:“某某,上班之時行下流之事,破壞公序良俗,傷害他人感情;但念其態度誠懇,引咎自責,並非怙惡不悛之人;故作出以下處罰……”第三個同事是位年近三十歲的單身青年,是個天生的情種;他能同時愛上十個女人,並同時為十個女人流眼淚。第四個同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和同樣是酒鬼的老公育有一子。她也是本地人,和自己父母一起住。她有大把的時間,但那些時間都是留給喝酒作樂用的,她沒時間照顧兒子,因此把剛滿八歲的兒子送到了寄宿學校,隻有周末才把兒子接回來。她五官還算端正,但並不漂亮,她作風輕佻放蕩,並且喜歡說輕挑放蕩的話。她愛好飲酒,在燈紅酒綠的場所中結識許多朋友,她的朋友都是酒鬼,都有一個共識:三天不喝酒,就會覺得體軟力乏,做任何事情都了無趣味。因此,隻要略微了解她秉性的人都知道她的行蹤——哪裏有“免費的午餐”,哪裏就有她的身影。她的丈夫雖然蠢,但仍對她偶爾徹夜不歸,長期半夜醉醺醺的回家的行為一直有意見,她的父母也對她有意見,但她的父親也是個酒鬼。一家人這麽湊合著過日子,誰都對這樣的生活很是不滿,但誰都不願意做出改變。在家裏,誰都不會顯露出熱情的一麵,心中的不悅使每個人都緊繃著麵孔,他們都認為自己為這個家付出的夠多了,沒有人會為糟糕的家庭狀況負責。沒人能改變她的習性和她的生活作風,她甚至會以到處混飯吃、到處混酒喝、到處結交酒肉朋友為榮譽;像所有酒鬼一樣。她需要改變嗎?她也想過這個問題;她會改變嗎?她曾這樣想:“酒精隻能讓我變成神仙,它毀不了我。有酒喝,有宴會,有人和我眉來眼去,有似醉非醉時的美妙境界,有人願意花錢和我做愛;我活得這麽瀟灑舒服,為什麽要改變?”


  工作穩定下來,李葉開始寫小說。可是投出去的小說總像是石沉大海般再也杳無音訊,他一下子變得心灰意冷,隻堅持寫了半年就放棄了。多年以後,當他無意中翻出那些小說原稿時,他明白了失敗的原因:小說劇情俗套生硬,人物性格毫無特點,像是一群機器人在演戲。


  又是一個春天來臨了,李葉的父母也來到洛鎮謀生。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


  團聚並不代表和諧。毫無疑問,李葉有著健全的人格和明辨是非的能力,但他長久的高估自己的後果是,他根本無法忍受平凡人的普普通通的生活;這樣的生活使他感到壓抑和絕望,而他又沒有能力去改變目前的生活狀態,於是他的性情變得消極怠惰、得過且過。吳霞在紙箱廠上班,裏麵勞動婦女個個皮膚黢黑、身體肥碩健壯、嗓門奇高,對她這樣一個瘦弱矮小的女人不屑一顧,沒有人會把耐心奉獻給她。她辛苦幹活,心裏又受了委屈,她又是直來直去、不懂變通的女人;悲傷在心中被放大成了痛苦,她並沒有能夠聊得來的朋友,也不會消解內心的苦悶,於是苦悶一直在心中擠壓著。人都有這樣一個壞毛病,喜歡把工作上的苦惱帶到家庭中,喜歡把負麵情緒帶給他人。吳霞也不例外,況且她忙完一天繁重的工作,還要回家洗衣做飯。她的臉上總是烏雲密布,眼睛裏總釋放出淩厲而又怨恨的目光。急性子的人總是學不會及時送上溫柔暖心的安慰話。吳霞是個急性子女人,對待家庭瑣事,她最擅長的是指責、訓斥和喋喋不休的埋怨,是個實打實的怨婦。李樹先生呢,他像是一個陀螺,不用鞭子抽打根本不動不起來,他將人性中的懶惰、懦弱、慪氣、沉默寡語、不聞不問發揮得淋漓盡致。似乎在這個家裏,誰都不願多看誰一眼,誰都不願和誰多說一句話。在這個家裏,誰都沒有使對方信服的威信,時常因為瑣事發生爭吵,而他們爭吵的目的不是為了解決問題,而是為了平息怒火。李葉漸漸明白,對於家庭事務而言“聽誰的”遠遠要比“怎麽做”重要得多。一到下班,走進家裏,李葉總有種不知所措的慌亂感,他迷茫失意,思想愈來愈消極,開始直來直去的思考問題,不去做任何感情上的投入。為了更直觀地感受他們家庭存在的問題,我們可以做這樣一個比喻——把家庭比作是一輛汽車,情感比作潤滑油,憤怒比作激烈駕駛,怠惰情緒比作昏昏欲睡的乘客;由此可見,這輛沒有潤滑油滋潤的汽車正被家庭成員激烈地駕駛著,而昏昏欲睡的乘客早已無心觀賞沿途風景。


  不過李葉早先讀的書並不是白讀的,他開始重新認清了自己:“隨遇而安,落地生根,不思進取,誇誇其談,我竟然是這樣一種人。”


  半年後,吳霞換了新工作。毛紡廠徹夜轟鳴的機器聲讓她的神經衰弱症更為嚴重,她用兩個棉花團塞進耳朵裏,外麵用膠帶封上,這才稍微減弱了噪音對她精神上的侵害。母親對兒子的希望並不隻有一個。當李葉落榜時,吳霞的希望破滅了;可是不久她就重新對兒子充滿希望,希望他事業上蒸蒸日上、前程錦繡。如今李葉工作穩定了,事業上取得成功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她對兒子又有了新的希望,希望他能找個賢惠能幹的妻子。有一天,她早早下了班,在屋裏點上一把香,跪在地上虔誠地向佛祖祈禱著。不一會,李葉下班回來,見到滿屋煙氣繚繞,再看看跪在地上磕頭的母親,他立刻憤怒了起來。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麽這麽傻!”李葉朝母親大聲地吼道,“家裏每一分存款上麵都沾染著我們的汗水,我們自食其力,從不作惡,難道這樣的人不應該被保佑嗎?難道我們不燒香,不磕頭,那些高高在上的佛祖就不保佑我們嗎?難道誰磕頭,它就保佑誰,誰燒香,它就保佑誰?壞人磕頭燒香,它也保佑?好人不磕頭不燒香,它就不保佑?那佛祖的本性和貪官惡吏有什麽區別?你燒香磕頭,求佛祖保佑,你這是信仰嗎?你這是交易啊!你拿信仰去和佛祖做交易,你褻瀆、玷汙了信仰,佛祖怎麽會保佑像你這樣的人?”


  李葉的過激言論使吳霞震驚萬分,因為在此之前,李葉從未幹涉過她的信仰。女人都是固執而又脆弱的。她一方麵覺得兒子辜負了自己的好意,另一方麵覺得真正褻瀆、玷汙了佛祖的人是兒子,他剛才的質疑是對神的大不敬,是會引來災難的。當然了,她不會思考兒子的質疑是否合理,她的信仰體係中有這樣一個邏輯:質疑即是瀆神,瀆神必遭天譴。她的固執表現就是立刻嚴厲地批評兒子,她的脆弱表現就是落下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李葉不甘示弱,反唇相譏;母子二人互不相讓,僵持了一會,直到李葉奪門而出才結束爭吵。當天,李葉直到深夜才返回家中。雖然夜已深,他卻睡意全無,他不斷地回想著晚上在小飯館用餐時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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