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青子衿
譚矜小心的往前走,一隻手召出了匕首。
深淵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陰風鼓起,掃在臉上。帶著浸透骨髓的寒意。她不由眯起墨眸,步子又放輕了幾分。
鬼魂的叫囂不絕於耳。
不知道走了多久,鬼魂的聲音逐漸歸為寂靜。隨之而來的。卻是一曲悠揚的輕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譚矜停住腳步。
詩經中的《子衿》?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像是一個男子在放聲歌唱。歌聲裏充滿了無盡的哀怨。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譚矜忍不住上前。
一直穿過深淵的黑暗,一片幽藍的光芒浮現。
是一間石室。
一個男子正坐在梳妝台。一把腐爛的梳子正一下沒一下的梳著他的長發。
長發烏黑亮麗,應是被長期極好的保養。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男子身材偏清瘦。一身藍衣穿在身上。
他沒有回頭。一直背對譚矜,自顧自的放聲歌唱。每梳頭一下,便唱出一句。像是在抒發久等心上人的愁。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梳子滑過長發。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男子似沒注意到譚矜,繼續深情的唱著。讓人為之動容。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唱完。一陣陰風不知從何而來。了你還哈哈
譚矜下意識想走,卻發現身體不受控製。
此時,男子站起身。開口用曼妙的嗓子說了一句話。
一句令譚矜毛骨悚然的話。
“相公,奴家等你很久了。”
不,她不認識你。
男子放下手中的梳子,早已殘損的木梳沒有一點灰塵。放在梳妝台上,發出啪的一聲清響。
譚矜腳底發涼。
男子緩緩轉過頭。
譚矜心咯噔了一下……
這哪裏還是個人?
這分明就是個鬼!
男子的頭是一個白骨骷髏。本是屬於眼睛的地方,隻剩下一片漆黑,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譚矜站在原地,努力想動。身體卻不受她的控製,如同被一道無形的繩索綁著。
“相公。”
男子舉步走到譚矜跟前。
人身骷髏頭。
譚矜受到了驚嚇,冷汗順著額角滾落,浸濕了她的內衫。
男子抬起手,溫柔的幫她擦去汗水。
“相公,你很熱麽?”
話音落,整個石室的溫度又低了,宛如冰天雪地一般。
陰氣從地麵漫上,譚矜渾身都不自在。
男子的頭對著譚矜,如果他能有眼睛,想必定是柔情似水的凝視她。
漆黑的窟窿對上譚矜的眼眸,她的意識有些渙散。眼前的事物模糊,包括男子的骷髏頭也起了變化。
譚矜猛地眨了眨眼。
男子的骷髏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俊美的人臉。
“相公,你怎麽?”
男子看見譚矜神色不對,臉上浮現出了擔憂之色。
譚矜搖了搖頭,“你……”
到底是人還是鬼?
男子掩麵,“我曾在這裏等了相公許久,如今相公來了,卻不曾記得了麽……”
譚矜懵了。
男子見譚矜不解,揮了一下袖。
一陣奇異的芳香傳出,譚矜睡意漸起,雙眼一合,倒在了地上。
她做了一個夢。
在一個雨夜之中,天空漆黑,沒有一點月色。像是化不開的稠墨,秋風飽含了幾分蕭瑟。
一座戲樓的小院裏,一名男子正握住一個戲子的手,一腔深情的說道:“青初,我定不會負你。”
戲子梳得是女子裝束,有著曼妙的嗓子,聲音婉轉動聽。在濃墨重彩之下,看不清戲子的神情。
隻能聽到一句。
“好。”
青初是戲樓的招牌戲子,為了他而來聽戲的人多不勝數。在這斷袖之風盛興的城鎮,最偏愛的還屬柔弱細腰的男子。
他們喜歡細膩的嗓音,更喜歡嫵媚的眼神。
這一些青初都有。
像是得到上天的眷顧,他的一顰一笑,他的顧盼都有著無限深情,越是純粹越是嬌媚。
這一年,青初愛上了一個男子。
這一天,男子握住他的手,告訴他定不會負這份情。
這一刻,青初不敢落淚,怕毀了臉上的妝容,露出他男兒的臉。
男子是新到城中當官的,他隻聞青初大名,來觀了他的戲。
青初向來隻出女角,柔軟的身段,顰笑之間,撩去了男子的心魂。
這名男子叫寧往。
從此,有青初的戲,必有寧往為客。
第一次,青初不敢讓人知道他是男兒身。拿起胭脂盒,看向鏡中的自己,抿了抿紅唇……
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是個女子。
再華麗的戲都有落幕的一天。
最終,寧往知道了青初的男兒身。
當戲台的紅幕蓋上,青初回憶起台下的人群,並沒有看見寧往的身影。垂下眼睫,斂下了眼中的落寞。
“青初,寧大人已經很久沒來了。”
青初不說話。
“青初,有人給你了一封信。”
一張信紙到了青初的手中。
青初展開信紙,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流淌。一滴一滴渲染開墨跡……
緩緩將紙揉成團,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隻是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那一晚,青初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燭光映襯出他眼中的淡漠,不悲不喜,平靜得像失去魂魄。
冰涼的剪刀劃破的華美的戲服。
正如窗外,一道雷聲撕裂了夜幕的平靜。
從此,青初再也沒上過舞台。
寧往恨透自己竟然喜歡上一個男子,內心的厭惡讓他想逃離。
然而,青初華美的戲服,*的口吻,宛如夢魘一般纏住了他的人生。
寧往幾次從夢中驚醒,最後狼狽的向其他小姐提了親。
青初得到這個消息,神色依然平靜。沒人會關心一個戲子,他們的感情永遠隻會藏在濃妝之下。
那晚,雨夜。
傾盆大雨落下,紅色的喜布成為了黑夜中的亮色。全城都在為寧往娶妻慶賀,希望他們能夠和和美美。
在迎親的路上,一陣曼妙的嗓音傳出。
歌裏含著哀怨憂愁,訴說了一位心上人久久未歸的女子心聲。
迎親的人不由停下腳步。
歌聲勾起了寧往對青初的情。
聲音驟然一轉。
化成了清亮的男聲,圓潤的強調如玉珠落盤。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