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如果，我死了（一）
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孔，與那嘴角處不曾經常綻放的微笑，尤其是那左眼角一直延伸至脖頸的猩紅弦月疤痕，讓淩影之有了片刻的呆愣。這一瞬間，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便要喊上一句“靈兒妹妹”，但是當這四個字沒過他的喉嚨時，最終還是被口中的唾液徹底淹沒。爾後，隻能痛苦的將這四個字再次順著喉嚨滑下，然後在心裏喊上千句萬句。
他的臉上沒有一分的表情，似乎在這一刻依然可以保持著冷靜；他的一雙眼睛愈加泛紅，映襯著眼簾下流轉不定的淚水都散發出微弱的紅光；他的一雙手掌幾次的握緊又緩緩鬆開，嘴中使得十指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當中滲出血痕；尤其是他的眉間中心，竟有幾絲不易察覺的黑氣若隱若現有些神秘。
“你……”吐出一字，頓了好久，一雙通紅的眼睛殺意迸現，“將靈兒怎麽樣了？”
“看不出來，你這小子還蠻重情義的嘛！”幽冥的臉上不曾露出一分詫異，當初在南蠻大荒，它便已經見到了淩影之的這一麵。輕鬆一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爾後伸出手從自己的臉一直摸向小腹，點著頭道，“你還別說，這副軀殼還蠻適合本尊的。”
“幽冥！”淩影之突的咆哮，身體宛如被寒風席掃不停顫抖，一股無形但濃烈的殺氣以他為中心瞬間散開，“如果你膽敢傷害靈兒一根汗毛，我今天即便身死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哦？”幽冥眨了一下眼睛，饒有意味道，“就憑你？”
淩影之當場一滯，沒錯，他被幽冥的話噎住了。眼角餘光掃過，風清三人彼此依靠，一雙雙眼睛裏的堅韌雖不曾消失，但臉上皮肉之下的不甘和無奈卻如此清晰可見。回過神來，他淒厲的笑了一聲。隨著胸腹的一陣起伏之後，最後隻能選擇屈服。他，小聲呢喃：“你，到底怎麽樣才能從靈兒的身體中出來？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放過靈兒？”
幽冥的眼中不見任何的仁慈心軟，搖著頭道：“如果在以前你跟本尊說出這些，或許本尊還會給你一個自贖的機會。但是現在，已經晚了。”嘖嘖幾聲，看向麵前苟延殘喘的風清三人，可惜道，“本尊本以為爾等三人可以堅持上一陣，不想卻如此不堪一擊！可憐的人類啊，到底是卑賤的種族。”
這番赤裸裸的侮辱，頓時讓風清三人身上的生機少了幾分。
“幽冥！”淩影之的眼睛幾乎就要滴出血來。
“別喊了，吵死了。”幽冥調皮的用手捂了捂耳朵，甜美可愛的模樣像極了當初的靈兒。
這一刻，淩影之真的沒辦法了。他本就已經做好了與幽冥拚死一搏的準備，但每每這張臉出現在他的眼睛中，腦海當中就會不自覺的飄過靈兒的身影。是的，他無法下手，也根本就下不了手！現在，就連讓他妥協的機會都不曾給他留下。
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如果我當初不執意找尋天魔血脈的真相，如果我當初不去讓靈兒和滿叔隨我一同前去南蠻大荒，滿叔也不會在我的眼前活生生死去，靈兒更不會因為我而讓幽冥鑽了空子。如果沒有這一切，想必靈兒好滿叔還會悠閑自在的待在那個山洞，等待著有朝一日殺掉窮奇去替自己的族人們報仇吧。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他將腦袋垂了下去，通紅的眼睛開始暗淡，眉間的黑氣多了幾分。
注意到這一幕，幽冥隻是輕輕的笑了笑。
淩影之，也跟著笑了一聲，淒慘又無力的低聲啞笑。
這一刻，他想到了當初在廟宇中遇見來乞丐時，從他嘴中呱唧呱唧的說的那兩句話，“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先是自己的村莊慘遭屠戮，自己最愛的爺爺離開自己，再是自己最親的師父當著自己的麵死在逍遙峰頂。現在，滿叔已經死了，就連靈兒都被幽冥控製，而自己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老天，是不是要等到我身旁的人全部死去，你才會心滿意足？”他沒有大聲呼喊，隻是一個勁的在心底哀念，“不是說好的，修真之人，蒼生為大嗎？但為什麽，我現在就連自己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們都死了，因我而死，而我，又有何臉麵活在世上？”
“嗬嗬~哈哈……哈哈”他笑出了聲來，然後揚起腦袋對著天空瘋狂大笑。
想了這麽久，似乎，他已經想開了。
“哈哈……哈哈……”笑聲不斷，從未終止。
“滴滴~答答~”兩行苦淚，順臉流下。
諾大平原，所有的幸存者們紛紛向他看來。
“小師弟~”南宮雨霏心中作痛就欲奔出，奈何被南宮歆宇和冰清死死拉住不得動彈。
“師弟~”雪曼寒臉上的冰霜終於融化，眼睛中的溫情再次湧現。
“唉~”凝亦水等一輩少年，不過注視一眼紛紛扭頭不忍再看。
有同情，自然也有鄙夷！
眾人身後，窮奇嗤鼻冷哼，嘀咕道：“落下死靈淵都不死，那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的命還是不是如此的硬？”話鋒一轉，瞅向身邊，慶幸道，“哎，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到那鬼東西不會死啊？”
悲虹子斜視一眼，不曾理他。
窮奇大感受辱，但眼下也不好發作，再次問道：“我聽他們都在喊那鬼東西作什麽幽冥，你知道這到底是個玩意嗎？”
這一次，悲虹子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深邃的眼睛裏似有狂熱微微綻放。
“你這人……”窮奇發了聲牢騷，擺手道，“那鬼東西既然還活著，那我們現在是繼續跟著它還是悄悄溜走？”
悲虹子終於是正眼看了他一下，但也隻是簡單應道：“靜觀其變！”
“如何靜觀其變？”
“隔岸觀火！”
“如何隔岸觀火？”
“哼！”
見悲虹子不再理睬自己，窮奇也是知趣的不再說話。隻是這番對話，似乎有幾分熟悉，就好像在什麽地方聽到過一樣。想了片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得作罷。
回到另一邊，望著淩影之眼中漸漸止步的淚水，幽冥的眉頭卻頓時皺了一下，一絲不安的感覺也是瞬間由心生出。詫異之下，心神沉澱，發現靈兒的身體竟然是鼓動起幾絲的抗拒，隻是卻如此細微，細微到差點沒有讓它注意。
“怎麽會這樣？”它的臉上，露出些許茫然。
趁著空擋，風清一把將淩影之拉了過來，與身邊的了空和竹軒死死的護著他。然而下一刻，三人卻感覺到各自手上一滑，淩影之竟是掙脫開來禦風而立。
“嗯？”幽冥不為所動，不屑笑道，“你這是要打算與本尊動手了嗎？”
“我不是你的對手。”淩影之淡淡的回了一句，“即便我能打得過你，也不會跟你打。”
“哦？”這下，卻是讓幽冥有些看不懂了。
淩影之舒了口氣，開始看向腳下人群，尋找一陣，似是終於找到了心中所屬的那份安慰，然後，他輕輕的笑了一下。最後，伴隨著不舍與不願，終於還是將目光收了回來。聲音雖小，但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活了這麽長的時間，因我而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或許，我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既然我阻止不了，那就讓一切從我這裏就此結束吧！”
“騰！騰！騰！”人群當中，一眾人瞬間站起。
淩影之重新將目光垂下，笑道：“師父，師娘，多謝您們這些年對徒兒的養育和教誨，但是徒兒不孝，無法再侍奉您們了。已經這麽些年，徒兒雖然沒有找出當初屠害我村莊的凶手，但是徒兒已經找到了殺害一心師父的凶手。不管這個凶手是不是悲虹子，包括窮奇，還請您們代替徒兒將他們正法！”
“小影，小影~”冰清哭喊著，疲憊的身子頓時癱倒，好在被南宮歆宇一把扶住。
心痛如絞，但淩影之不得不這麽做。他已經斷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似乎也斷定，似乎自己死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對天，他不存在任何的怨恨；對地，也不存在任何的怪責。他隻恨自己，隻怪自己，為什麽會以這種姿態闖入別人的世界擾了他們的生活！
留下的愧疚，留下的歉意，他沒有開口。一雙眼睛，橫掃過眾人臉龐，也隻是在雪曼寒和南宮雨霏的身上多多停留一下。既然都要死了，又何必再如此糾結下去。如果有來世，希望茫茫人海當中，你們不會再遇見我。隻要能透過蜂擁的人群看著你們的背影，那我，便知足了。
“對不起！”最後的三個字，送給所有人。
滿地的屍體中，一柄長劍受大力牽引，就這麽安然的飛到了淩影之的手上。看了所有人最後一眼，包括依然向這邊望來的幽冥，哦不，對不起，在他的眼裏應該是靈兒。他微微一笑，對著靈兒微微一笑。手上鋒利的長劍，也跟著他緩慢的手掌，停留在了他的脖頸處。
“該結束了，對吧？”銘心自問，但無人能答。大雨驟停過後，再次的穿過雲層猛烈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