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六章 故土（一）
兩天之後的正午時分，有兩道飛馳的光芒自落霞山頂的上空處掠過，爾後緩緩的停落在了落霞山腳不遠處的一片廢墟的邊上。光芒隱去，兩道略顯疲憊與深抑的身影顯現了出來，正是一路向北行至此處的淩影之與雪曼寒二人。
望著眼前曆經數十載被風雨摧殘但依舊傲立於此的廢墟，淩影之站在那裏一言不發，腳下也沒有在繼續的向前踏進一步，一雙本就幽黑的眼睛也突然變得形如夜空一般深邃，好似可以吞噬周圍一切的黑洞一樣靜靜的審視著眼前的所有。一聲翻來覆去仿若亙古長存的歎息之後，他，直接跪下。眼中的淚水在閃耀與徘徊，他，不曾流下。這麽多年來，他已經懂得了隱忍，也懂得了堅強！
邊上，雪曼寒看向他，一張玉臉上寫滿了肅穆。雖然她也像淩影之一樣一言不發，也不曾出聲半許給予他一絲的安慰。但，微曲的雙膝，半俯的身子，輕抬的手臂，以及輕拂而過淩影之背上的纖手，已經代表了她在這一刻來自心底的隱隱作痛與眼中泛著疼意的憐惜。
有的時候，所謂的“安慰”根本不需要口上的閑言碎語，而是需要讓那人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這顆心始終的與他綁在一起。無論風中還是雨裏，隻要我在你的身邊，便不會讓你的那顆變得孤寂的心享受到一絲絲的寒冷。因為，在你的心上還有我的這顆心替你擋去所有隻為了給你我全部的溫暖！待到春暖花開之日，我希望你可以答應讓我一直陪在你的身旁，哪怕的你已經忘記了我或者已經挽起了別人的手，我也僅僅希望在你空閑暇餘之際，可以向我這裏看上一眼……如此，我便知足了！
“小的時候，我便家破人亡……”
淩影之跪在那裏，像講故事一樣將兒時的事情全部告訴了雪曼寒。期間，他的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始終是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這片廢墟，絲毫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偏移。甚至，就連眼簾一開一合的瞬間都是如此的小心謹慎，生怕眼中的淚水會不聽話的洋溢出來。他不停的在說著，雪曼寒也在不停的聽著。所有的事情，沒有任何的遺漏，包括空一心在逍遙峰上身死與臨終前的遺言，還有藏在他心底最大的恨，便是那塊上刻“幽”字來自於龍幽穀信物的鏤空玉佩。
說到最後，他伸出顫抖的手掌摸向腰間，當他的指間觸及到腰間衣角的那一刻，他這才想起，原來那塊玉佩早就已經交到了南宮歆宇的手上。但是，或許他的心底依然是充斥著滿滿的迷茫，有關他體內天魔血脈的事情卻是不曾向雪曼寒透露一分。不是不信任雪曼寒，而是他也是對自己的真實身世充滿了不可言喻的未知。
最後，他揚起頭來看向天空，然後又低下頭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用盡他體內的全部力量，用著一聲幾乎是擠出來的聲音低沉的說著：“這裏，是我的家！”他看著腳下的地麵，緩緩伸出手掌作成一個船兒狀，從地上捧起泥土放在了鼻下。似乎，他已經嗅到了過去留在這片大地上的歡聲笑語。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輕輕的笑了笑。與此同時，早已經飽和的雙目終於是無法承擔千萬斤重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擊打在了他手上的泥土中。
身旁，雪曼寒的眼睛已經變得通紅，輕挪身子悄悄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她伸出手來，攬著淩影之的胳膊將他慢慢扶起，而淩影之也不曾拒絕。在傷心難過的時候，總會有風從麵前經過，像一個和平使者帶來它們能夠給予的寬慰。她又伸出手來，用白皙的指頭一點一點的將淩影之手中的泥土拿掉。她說著，細若蚊聲卻是如此堅毅，道：“師弟，我會陪你一起去龍幽穀！”她雙手環抱借給淩影之自己的香肩，像哄孩子一樣哄著懷中的他。
“啪~”
有淚落下，滴在她的雪白脖頸上。有些涼，有些冷。
嗅著身前人兒身上的幽香，感受著來自她心中的溫暖。淩影之的雙手輕輕緩緩又顫抖，終於是摟過了人兒的柳腰。很柔軟，很舒適。他閉上了眼睛，淚水已經停止。手上的力道，也是加了幾分。或許在這一刻裏，他才真的明白，明白了自己的這顆心的最終的歸屬。隻是為什麽，在他緊緊抱著人兒的時候，自己的心裏會響起這麽一句歉意，“對不起”！他在向誰歉意，是那人嗎？隻是，如果那人現在會出現在他的身旁，他又會該如何的抉擇？
一根獨木上，兩端都是自己的依靠。
一顆心弦上，裏外都是自己的摯愛。
一天！
獨木有了裂縫，心弦有了裂痕。
自己！
又該何去何從？
或許！
我會選擇……
落霞山腰，淩影之將雪曼寒帶到了這裏。他看向麵前一點沒有房屋樣子的破爛茅草屋，道：“這裏，就是當初我和師父生活的地方。現在，師父已經不在了。而我，也已經拜入了天道門下。想必以後，也不會有人再在這裏留下足跡了吧。”
雪曼寒靠近，安慰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別多想了。”
淩影之歎了口氣，點頭道：“是啊，都已經過去了，再想也隻能算是懷緬了。”他苦澀的笑了笑，毫無征兆的牽起雪曼寒的手，就像在做著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他愣了愣，但卻不曾將手鬆開。淩空虛畫朝向逍遙峰頂，落了地，他將手鬆了開來。他圍繞著懸崖峭壁走了一圈，停下道，“這裏，便是師父和那個黑衣人激鬥的地方。這麽多年不見了，這裏的樣子依然沒有一點的變化。還是，那麽亂！”
時間總會不經意間的從指縫中溜走，讓你感覺不到哪怕是一絲的觸感。看去，天上的夕陽已經被群峰遮掩，除了有些眷戀不舍的晚霞在告知著世人今天將會過去，便是漸漸變得暗了的夜空有殘月形如彎刀從東方漸漸升起。北方的天，有些冷，更何況是在這廖無人煙的逍遙峰頂。但是，緊緊靠在一起的淩影之和雪曼寒卻都絲毫感覺不到有任何的冰冷涼意，仿佛從他們身上散發又徘徊的體溫已經像一個帳篷一樣將他們罩在了其中。很暖，暖中又帶著香味。香味，便是她了。
雪曼寒放眼四周，碎石鋪滿了一地，稍有大些的岩石上也布滿了層層的劍痕，在劍痕的周圍好像還有著一些被烈火焚燒的痕跡。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但這些種種的痕跡卻依然沒有被歲月摧殘，反而是變得更亮更鮮豔。見過木炭在火中長時間的燃燒然後再冷卻嗎？那種布在表麵上的星星點點，便是如此了。她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淩影之。或是她太過的專注，有細微的怪叫從遠處傳來她也不曾去留意到。
但是，淩影之的身體卻是頓然一震，整個身體也都是匆忙的麵向遠處，口中反複的呢喃著：“阿紫，是你嗎？”隨著怪叫聲音的愈加愈近，他更是高聲喊了一句，“阿紫！”但同時，他的心裏還是有著不小的驚訝與迷惑。
“淅淅~淅淅~淅淅~”
熟悉的叫聲，熟悉的身影。遠處的亂石堆下麵向懸崖的一側，阿紫拖著四隻小短腿一躍而起。在月芒的照耀下，它好像一道穿梭天際的閃電一樣，飛快的速度快到根本無法捕捉到它的小小身影。落了地，它穩穩的停在了淩影之的麵前。一雙細小的眼睛裏，有幽怨，有期盼，有快樂……
“是這小家夥！”雪曼寒驚了一下。
隨著淩影之敞開懷抱，阿紫快速的鑽進了他的懷中，伸出一條短小的舌頭不斷的舔著他的臉。而他，則是用自己臉不斷的蹭著阿紫的毛發，臉上洋溢著數不盡的幸福。他笑了又笑，將他之前積攢在心裏的悲傷統統的帶走。他舒了口氣，問道：“阿紫，你不是在天道門中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淅淅~淅淅~”阿紫若有所思，忙著叫喚幾聲。
淩影之點了點頭，哀怨道：“阿紫，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你偷偷溜出來也就算了，怎麽也不和大師兄和師父他們打一聲招呼啊！”
阿紫有些不甘的看著他，伸出小爪子在他的臉上打了一下。
雪曼寒湊了過來，小心又謹慎的伸出手來但又落了下去。淩影之注意到這一幕，索性直接拉著她的手放在了阿紫的身上，親昵道：“阿紫，這是我師姐，你們見過的！”
看見阿紫沒有反抗，雪曼寒也是輕輕的用手拂過，輕聲笑道：“這個小家夥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愛啊！”
阿紫閉著眼睛享受著，卻又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向淩影之叫喚了幾聲。一雙半眯著的眼睛，似乎很是認真的想要淩影之給他一個答案。
雪曼寒並不能聽得懂阿紫的意思，當下也是沒有在意。
反觀一旁的淩影之，在聽到阿紫的叫喚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卻是瞬間凝固起來。他搖了搖頭，用手掌在阿紫的小腦袋上輕輕的拍打了一下，微微嗔道：“阿紫，這些事情暫時先不要再提了。”
雪曼寒聽在耳中，疑惑道：“師弟，你說什麽呢？”
淩影之看向她，卻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