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夜
“眼前之人，難道真的隻是一個平凡的乞丐嗎？”
淩影之還沉浸在老乞丐的話中無法自拔，雪曼寒的心裏卻如翻江倒海無法平複。眼前之人，雖然披著市徒乞丐的外衣，但無論是言吐亦或是心性都不應該是乞丐所擁有。更者，此人已斷一足隻有一腿，又如何翻山越嶺腳踏千裏從寂靜城中遠歸至此？如果，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乞丐，如果他真的憑借一份毅力行到此地，又在此與自己二人相遇，難道便真的僅僅隻是一個偶然嗎？偶然的在當初救下了淩師弟，今日又偶然的出現在了這裏給予淩師弟一些勸告。那麽，他又是否會再偶然的悄然離去，然後在數年之後又偶然的出現在淩師弟的身旁？
雪曼寒沉疑不定看向了老乞丐，或是真的偶然，老乞丐也在這一刻看向了他。
那，是怎麽樣的一種目光？
閱盡世間疾苦讀遍善惡無終，笑看世人沉淪淡聽小樓風雨。
走過繁華似錦回首滄桑小路，望穿周遭之事梭行雲裏霧裏。
坐等路人行舍安居半殘餘生，麵向光明如燭背對陰暗如底。
觀前幾千餘年醒後幾千餘年，萬年如載車簍唯他一人空細。
這短暫的一刻，雪曼寒卻是足足愣了好久好久，久到耳邊已經聽不到淩影之接下來說的話。即便老乞丐的目光已經從她的身上移開，但是她的眼睛卻仿佛是永遠的定格在了那裏，動也不動。思緒萬千，欲要剪斷，捋不清思緒的源頭，即便是剪上千遍萬遍也是徒勞。到頭來，不但會讓自己無法醒目，更會讓自己深陷當中無法自拔。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這是雪曼寒聽到老乞丐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讓她的心重新歸於平靜的一句話。似乎，老乞丐是在說給淩影之聽，但她卻覺得，老乞丐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將自己包含了進去。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是啊，如果真的有定數，那自己的定數會不會就是心裏所想的那樣？她不知道，也無法知道。篝火邊上，老乞丐已經深深睡去，唯有淩影之一人呆坐在地麵向火苗。她，向他靠攏了一些。
“雪師姐，你早點休息吧！”淩影之抬頭，眉宇之間有愁意滿滿，雙眼之內亦有哀意連篇，“雪師姐，你跟著我此番北行，後悔嗎？”他這樣問。
“有什麽後悔的。”雪曼寒如此應答，“雖然師姐對你了解不多，也不像霏兒妹妹那般與你從小為伴，但師姐卻可以清晰的感受的到你的心。很平，很穩，有些亂亂的，有些麻麻的。師弟，你現在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雪師姐，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淩影之長歎一聲不再去胡思亂想，看向睡在地上的老乞丐，“我已經決定了，明日一早，便將爺爺送到天道門中。這些年來，他已經夠苦了，我不能讓他的餘生再受到一點的勞累。”
雪曼寒靜靜的聽著，道：“不去落霞山了嗎？”
“落霞山，嗬嗬~”淩影之苦澀的笑了一下，又仰頭笑了數聲，“我不但要去落霞山，還要去……”說到這裏，他沒有再說下去。
“一切就依你的。”雪曼寒不曾再問，輕聲道，“你看，外麵的雨還未停風也未止，夜間會很冷，你別著涼了。”說完，作勢盤膝而立。
“雪師姐！”淩影之突然喚道。
“怎麽了？”雪曼寒看向他，微微一笑，似乎風也停了雨也止了，隻有這份笑容方能長存天地之間供人瞻仰。微笑過後，輕輕點頭，暖聲作喚，“好啦，別說了，早些歇息！”
“雪師姐~”淩影之的心中喚了數聲。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一直陪著我？為什麽，為什麽我可以感受到你將因我而改變？為什麽，為什麽現在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而不是她？為什麽，為什麽自己的心會突然變得很亂，很痛，很糾結？雪師姐，我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你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陪著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因你而改變！我卻知道，現在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很亂，很痛，很糾結，可是你卻不知，我現在的心比你還要亂，還要痛，還要糾結。或許，我知道為什麽，隻是我不敢告訴你。或許，隻有妙羽峰上的苦情樹，方能懂得我的心……
一夜過往，風停雨止，諾大的破爛廟宇當中，隻有淩影之和雪曼寒二人盤膝坐地彼此緊靠。除了他們身前已經熄滅冒著青煙的火堆，整個廟宇當中便再無一人或是一物。廟宇頂部的瓦礫早就破了，兩滴雨水纏綿已久終是落下，將底下的二人一一喚醒。
淩影之睜開眼睛，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映入他的眼簾是空無一物。前一刻的呆滯是為了下一刻的驚悔做著鋪墊，他慌張站起四下查看將整個廟宇的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但……什麽都沒有發現！於是，他終於又倒了下去，但身體不曾落地，便被一雙玉手托住停在了她的身前。有幽香傳進鼻下，他吸了吸，看向她。
“爺爺走了~”淩影之的目光有些暗淡。
“我看到了！”雪曼寒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扶起，用手將他打亂的頭發一一梳理，“你隻知道爺爺他走了，他不告而別，難道就不曾想過他為什麽走，為什麽不告而別？”
“我想過，怎麽可能沒有想過……”淩影之微閉雙眼有淚滑落跌入了天藍色的衣角之上，“爺爺是不想成為我的負擔，不想因為他而亂了我的修行。可是……雪姐姐，你知道嗎？我隻是想盡一個孫兒對爺爺的愛護與照顧，我隻是想在他的有生之年讓他感受到世間的溫情。但是，現在他卻走了，連讓我愛護照顧他的機會都不給，那麽，這份溫情我又該給誰？”
“爺爺昨晚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每一個字，爺爺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牢牢的記在心裏！”淩影之用握緊拳頭不斷的捶著胸口，“不管是多長時間，不管是多久歲月，我都會牢牢記住永不會忘！”
“那你現在知道該怎麽做了？”
“我知道，我知道。”淩影之閉眼長歎，“我不會去尋爺爺，我們這就走，這就啟程趕往落霞山！”
“師弟啊！”雪曼寒將他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肩上，用手輕拍他的後背，像是在做著誓言像是在做著天下間每一個女子都願做的事情，“你放心吧，無論以後的路會怎樣，師姐都會一直的陪在你的身邊。”
“師姐~”淩影之的淚水已經浸透了雪曼寒的衣襟，這一刻，他多麽想伸出手來將麵前的人兒緊緊擁抱不分一毫，但他的手指隻是微微顫了一下便沒有了結果。他從雪曼寒的懷中走開，一直走向廟宇的大門之外，也不過隻言片語向後呼喚，“雪師姐，謝謝你，但是我……”他的喉嚨一陣湧動，終是將剩下的話咽進了腹中。望著眼前人兒，他的心痛如刀割。
小溪邊上，老乞丐抬頭望天，看著兩道劍光從頭頂掠過，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欣慰，但也是多了一些不安和內疚。他，一直都坐在那裏，一直都仰著頭顱看向天空追隨著劍光向北方飛去。直到劍光消失在陰雲的背後，他還是不曾將目光遣散收回到自己的眼中。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老乞丐低聲細語呢喃數遍，微觸的嘴唇頻繁的擊打在一起，像是在小聲嘀咕著什麽，但細細聽來也不過了了數字，依然是不停的在重複著他之前的那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過後，老乞丐終是將目光收回放在了腳下的溪水當中，有些認真的模樣倒也看得很是入神，宛如一個智者在掌觀天下局勢卻盡收囊中。不動的目光卻又散著幾道若隱若現的光芒，像是在感悟之後便將世間是是非非看透藏在了他的眼中。忽的，他笑了一下，盡管他的一張老臉髒的讓人無法直視，但唯有這個笑容卻像光芒萬丈好似天上不曾露麵的太陽。
“上古世界，四分天下。唯有修羅，方存於世。”老乞丐吃力的站了起來，依靠著手上拐杖一點一點的沿著溪水的方向去尋著源頭。路過深處，他又會停頓片許望向水中遊魚加以歎息，“修羅再現，妖魔又起。方今之世，當以，其心解之！”
老乞丐繼續向前，一瘸一拐的向前。隻有一條腿的他，走起路來的樣子有些滑稽讓人想笑。但是看著他的背影，又髒又亂的背影，想笑之人卻突然閉上了嘴巴，就這麽，一直目送著他慢慢的消失在眼簾當中仍無回神。似乎，陰沉的天空露了一角！雖不知溪水的源頭是在何方，但又恍惚的覺得，在源頭的那裏正有一道光開始漸漸的向空中飛去，直到陰沉天空的一角又重新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