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相離十八年彈指一揮間
秦雨青想走上前去將順治帝推倒:你若有本事,就去台灣趕走荷蘭人,收複台灣啊,台灣就是你的。現在人家收複了,你又逼著人家交出,歸順你,無恥。坐著說話不腰疼!
秦雨青的想法是婦人之見,但她的立場和政治觀也隻能想到這個層麵:明儼是英勇的,他完成了霸業,超越了他的父親。
順治帝說得興奮,不管旁邊的董鄂氏臉色難看,繼續說著他以為秦雨青愛聽的:“朕不信鄭成功能堅守台灣,不登岸。他的父親鄭飛黃和他的幾個兄弟已在大清手中,鄭飛黃現在就在北京。鄭成功如果是孝子,就應當為了他父親降清!”
秦雨青聽著順治帝的話已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這麽一說,一官被囚禁了?明儼是不會投降的,他絕不會。那麽一官會怎麽樣?
順治帝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秦雨青已什麽也聽不到了,她心中背負著愧疚,不安,思念,“轟”的一聲,一下暈倒,不省人事。
醒來後,貴妃董鄂氏在旁,無情地對她說:“秦雨青,你隻要給我牢牢地抓住皇上的心,可別有什麽妄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漢人,皇上再喜歡你,你也成不了氣候!”
董鄂氏,我才不想呢,你多為你自己想想吧。
秦雨青想著自己要離開紫禁城去看望被囚禁在北京的鄭飛黃,但又怕董鄂氏對小木不利,那麽就先想個辦法讓小木安全,可能有什麽辦法呢?
她來到小木的房間,見他咳個不停,臉都紅了,似乎病的不輕,“小木,你這風寒,該喝藥啊。”秦雨青想過去看看他究竟如何。
小木讓她別過來:“秦姐姐,離我遠些,我患的是肺癆,會傳染,治不好的。以後,你別為我的事操心了。離開紫禁城,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吧。”
“小木,真的是這樣嗎?再見。”秦雨青流著淚離開了。
小木無望地說著:“秦姐姐,不是再見,是永別了。”
幾天後,秦雨青得知小木死了,吞下眼淚的她一直在尋找出宮的機會,很快等到了。攝政王多爾袞來找順治帝談話,談得很不順,但對這位多次遇見的宮女卻是另有一番意思。而秦雨青,也在擠眉弄眼地向他傳遞信息,多爾袞對著順治帝高高在上地說:“這個宮女,送本王出去!”
“是。”秦雨青答應了,這正合她的意。
順治帝很惱火:多爾袞,你不得朕的同意就擅自命令朕的宮女,而且不是普通的宮女。
秦雨青送多爾袞出紫禁城,徑直上了多爾袞的馬車,這一去就再沒回來。馬車裏,已年近四十的秦雨青駐顏有術,還能得多爾袞的讚美:“當年進入紫禁城時,應該把你留在身邊,而不是讓你留在宮裏,讓我們相離了這麽多年,以前在宮裏見到你的每一麵,我都記在心裏。”
秦雨青點點頭,笑笑,表示同意,但什麽也沒說。
在多爾袞的王府,秦雨青還是以丫環的身份伺候著多爾袞,但這都不是她所在意的,她欣喜的是:這麽多年,終於可以出宮了。
她多方打聽,找到鄭飛黃的囚禁之處,然後以攝政王王府下人的身份進去後,見到了已離別十八年的愛人鄭飛黃。此時的他,年近六十,已削發,穿上滿人的服飾,多年的憂愁和悔恨讓他白發蒼蒼,皺紋橫生,神情呆滯,了無希望。秦雨青記憶中鄭飛黃的光華蕩然無存。
“一官。”秦雨青這一聲,讓鄭飛黃有點希望:“雨青,你還認得我?”
“想忘,也忘不掉啊。”秦雨青緊握他的手,看著他如今麵目全非般的樣子,心中不甚哀歎:“一官,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雨青還是那麽美。為何當年那麽傻,離開鄭家,一走就是十八年,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吧?”被逼老的鄭飛黃對秦雨青的責備還是那麽疼惜。
秦雨青眼淚直飆:“當初隻想著離開幾年,等明儼忘了我們的孽情,等你忘記我,等我忘記你,再回福建看看我的鄭經。可世事不可預料,我被困紫禁城,一困就是十八年,非但沒有忘記你的愛,反而愈演愈烈。一官,忘不了了,這輩子都忘不了了。我必須愛你一生,用我的一生去愛你的一生。”
鄭飛黃心中也忘不了她,但自己是將死之人,怎能再與她相戀,隻有悔恨:“我愛了你半生,卻毀了你一生。雨青,我們都錯了,不該啊。孽情就是孽情,不管最初有多麽純真,最後演變成天地理法不容的業障,必須除去!”
秦雨青依舊執著:“既然十八年都忘不了,即使犯錯,即使犯罪,又如何?這輩子隻能對不起明儼了。”
鄭飛黃想不到秦雨青還是這麽執迷不悟,但自己要為她考慮:“雨青,你的下半生還來得及挽救。去台灣,找明儼,在你離開福建的時候,他就原諒你了,他會照顧你的。還要替我告訴他,誤入了洪承疇的騙局,結果弄得自己終生囚禁,成了滿清人對他的威脅,我悔恨不迭。但是,滿清人叫我寫信勸明儼投降,我從未寫過。我支持明儼堅守台灣,忠於大明。我也不怪他,沒有為我這個父親而投降。這是我自作孽。雨青,把我想對明儼說的,都告訴他。”
“一官,這是你的遺言嗎?我不想聽。”秦雨青已聽出這是人之將死了,她不願麵對現實,捂住耳朵搖著頭,卻還是能聽到所有聲音,她再次緊緊握住鄭飛黃的手:“一官,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
鄭飛黃的手漸漸鬆開,臉色嚴肅了起來,命令她:“雨青,你的人生裏,沒有‘一官’了,我是鄭飛黃,我們什麽都沒有過。如果你還想見鄭經,就立刻出去。”
“我費盡心思來看你一眼,你就告訴我,我們都結束了嗎?”秦雨青握著的手不願鬆開,鄭飛黃鬆開了:“十八年前,你離開鄭家,不就是希望我們都忘記過去嗎?有這個結局都應皆大歡喜!你也好清清白白地去見鄭經。快出去!”
秦雨青這樣,在鄭飛黃的催促下,在守衛的催趕下,被趕出了牢房。
鄭飛黃行刑的日子到了。秦雨青去送他人生的最後一程。他被押在囚車裏,趕赴刑場。旁邊的百姓們在當時的政府高壓政策下,不敢說什麽,對鄭飛黃也隻敢指指點點,各有看法。
秦雨青站在茶樓上邊走邊喊:“鄭一官,我是雨青啊!是你曾愛過的雨青,你回頭看我一眼吧!”
鄭飛黃沒有回頭,此刻他心中除了對死亡的恐懼,剩下的就是對家人的思念,還有對秦雨青日後的擔憂。
他身上飄出一塊發黃的絲巾,飄到秦雨青手中,她認得:這是我向一官乞討時,用來換一碗粥的那塊絲巾,一官說過要永遠保存,還說我永遠在他心中浣紗。現在,他把絲巾還給我,是連同他說過的話,我對他的愛一並還給我嗎?一官,我還在你心裏浣紗嗎?從樂山別院開始的美好時光,不是要永生永世嗎?
秦雨青都太多的疑問,可這種情景下,怎麽一句一句地問呢?她在茶樓上繼續跟著囚車走,大喊一聲:“鄭一官!”將所有的疑問都放在這句喊聲裏。
旁邊的人,沒人知道這位美婦人在喊誰,隻有在這裏心裏知道。他聽到了,但沒有回頭看她:該結束了,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揮劍斬情絲。佛祖,天主,這還來得及,讓我先去為這段孽情贖罪吧。
直到鄭飛黃被斬首,也沒有回頭看撕心裂肺的秦雨青一眼。
秦雨青站在刑場外,人群散了,行刑官走了,整個刑場隻剩她一人,呆呆地望著地麵上,鄭飛黃留下的血跡。剛才哭得撕心裂肺,現在呆呆的,她心裏失去了什麽:一官,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放棄了我們的孽情,選擇了理法,那我是否該按你的意思,去尋找明儼,找回原來正當合理的生活?
因鄭飛黃之死而受到巨大刺激的秦雨青,被多爾袞跟蹤的人帶了回去。秦雨青抱著一死的心態,向多爾袞提出了返鄉。
多爾袞大怒:“你一漢人丫環,我把你從宮中帶出,待你如妻妾,你卻要離去?是嫌沒有名分嗎?我讓你做我的妾室,你留下!”
秦雨青執著地看著多爾袞:“奴婢多謝攝政王的好意,但奴婢思鄉心切,隻能婉拒了。”
多爾袞被丫環拒絕,感覺臉上無光,相當惱火,站起身踢倒她:“你算什麽?竟敢拒絕我的要求!你可知道,做我多爾袞的女人,是多少女人想都想不到的!”
秦雨青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爬起來,依然跪著,聲音平穩:“攝政王是英雄。但對奴婢來說,對不起,曾經滄海難為水。”
多爾袞突然明白:秦雨青是以死一搏。我殺了她也無用。
他坐下了:“秦雨青,你忘不了你曾經的男人,我留你在身邊也無用,殺你隻會讓我顯得心胸狹窄。反正是一丫環,再美也是一即將半老徐娘的丫環,走吧。”
“謝攝政王寬容奴婢。”跪著的秦雨青起身,穩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