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曉夢亭噩夢
鄭明儼還抓著秦雨青的手不放:“我見過她們。可是沒有愛就是沒有愛,難共度啊。”
“明儼,剛才我離開友姑房間時,她對我說,怕你在書房睡不好,讓你去我房裏睡。”秦雨青說。
鄭明儼愧疚了:“她怎麽這麽笨?是被我氣壞了,還是哭壞了腦子?剛才不一直說我狠心嗎?現在還擔心我在書房睡不好。”
“明儼,這話你別告訴她,免得她害羞,會更笨。”秦雨青撫下他的手,走了。
從書房出來,她對蔡禾苗說:“去告訴大少奶奶,我不願讓大少爺來我房裏睡。大少爺在書房悶熱著,被蚊蟲叮咬。”
“是。”蔡禾苗明白意思了。
鄭明儼在書房,一直打著自己的嘴巴,說著“笨嘴”,根本睡不著。天黑後,董友姑拿著燭台來到書房,鄭明儼立刻站起來,竟害羞起來,還很驚訝:“友姑?”
“書房睡不好,回房睡吧。”董友姑冷冷地說。
鄭明儼卻心裏暖和了,像個跟屁蟲一樣開心:“好的,我來了。”
在房裏,他依舊抱著她說:“友姑,你擔心我在書房睡得不好嗎?”
“我才不擔心,隻是雨青姐姐和我都不讓你進房,我怕對不起爹給我們的賞賜。他的賞賜,不就是讓我們好好伺候你嗎?”董友姑背對著他,還在生氣。
鄭明儼爬過去對著她:“你撒謊,你舍不得我睡書房,所以讓我進房了。既然說要伺候我,那就好好伺候我吧。”
“明儼,我好累。”董友姑長歎一聲。
鄭明儼覺得從未聽過她這樣長歎,似乎在感歎人生,她還在生氣吧?就真切地說:“友姑,今日,對不起。”
董友姑沒有回答她。鄭明儼對她那聲長歎感到很不安:友姑很快就會忘記此事的,別想了。
天色已晚,祿玘院附近密林後,鄭恩慶問大夫人:“請問大娘是如何知道秦雨青引誘我作那些難堪的書畫,令我羞於見人?”
“恩慶,大娘也是最近才知,你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大娘心疼你受了那麽大的委屈,還為了你娘親的尊嚴,無處伸冤。現在病好了,連你娘親你都不願告知,不知你心裏是怎麽難受啊。”大夫人真是慈母般“體貼入微”。
鄭恩慶嗔恨:“秦雨青這個賤婢,淫女,害得我如此痛苦,病好了也像活死人一樣。我不能讓她這麽痛快地活下去。”
“恩慶,你真的打算這樣做嗎?萬一事情敗露,你還有娘親和子節妹妹要照顧啊。”大夫人此時比娘還娘親。
鄭恩慶此時被她騙得,對她深信不疑,覺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憐:“大娘,我胸口這口氣平不了,你呢?你不也處處受她的氣?你是鄭家主母,何苦受一媳婦,還是一妾室媳婦的氣呢?”
大夫人連連搖頭,拿著真絲扇半遮著臉,痛苦地說:“別說了,恩慶,大娘這個主母也做得憋屈啊。秦雨青這妖媚之人自有蠱惑之術。大娘信佛,哪裏鬥得過她?也不屑與此低賤女子明爭暗鬥。”
“大娘,既然信佛,那佛也容不下這種人麵桃花,鬼臉獸心的賤女,我就以佛的名義,滅了她。我鄭恩慶若滅不了她,誓不為人。我相信,佛也會讚成我為世間除去一害。”鄭恩慶以為自己即將做的事事正義之舉:為鄭家除禍患。
大夫人臉上一絲邪惡的笑閃過。
不知災難即將來臨的秦雨青,在自己房裏,哪裏能安睡呢:今日一官雖然一字未提讓我走,但他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透露著讓我離開館娃齋的意思。那裏也是我的聖地啊,鄭一官,你憑什麽把我趕出來?從前,我在裏麵,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一切依我,現在,我低聲下氣,厚著臉皮與你說,懇求你,期盼你,你都不肯施點恩愛給我?就這麽一刀斬斷你我之間的曾經?那你以前為什麽在樂山別院對我嗬護在心?
秦雨青想到半夜才睡:樂山別院,樂山別院……
第二日秦雨青去了樂山別院,氣憤地想著:一官,我不去館娃齋了,我來樂山別院可不關你的事。
沿著一路的蕙蘭和建蘭,越走越奇怪:那個令我愛恨熟悉的背影怎麽也在小屋前?
“一官好悠閑,這裏的蕙蘭,建蘭開的正旺,把你也引來了。”秦雨青打招呼,但其中的生氣,誰都聽得出來。
鄭飛黃來樂山別院的本意是避開去館娃齋的秦雨青,可不想竟在此不期而遇,這是天意嗎?不,即使是天意,也不能讓它成真。
鄭飛黃回應她:“對啊,這些蕙蘭和夏建蘭開得真好。雨青和明儼在樂山別院初遇時,是前年秋了,那時,蕙蘭和夏建蘭都已凋謝,是秋建蘭初開的時候吧?”
“一官錯了。福建熱,即使入秋了,蕙蘭和夏建蘭也還未凋零。”秦雨青和他聊起了蘭花,心緒才安寧一點:“那時,夏建蘭有好多種,水仙蘭,蝴蝶蘭,梅蘭,綠登蘭,黃登蘭,數都數不清。還未開敗,秋建蘭就跟著開了。”
“聽起來多美,像你們初遇時一樣美。今日,是來回憶那段時光的吧?甜美多彩啊,令人豔羨啊。”鄭飛黃平和地笑著。
“對,我們在此初遇時,比建蘭還多姿多彩。”秦雨青點頭,也笑著,但心裏的話是:一官,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你吧?就在這個樂山別院。你好意思無關己事地說,我來懷念我和明儼的初夜?
“年輕人,同齡,差不多的愛好,浪漫情懷。”鄭飛黃還是如平素溫和地笑著,問:“何不與明儼一起來樂山別院?那樣才是往日成雙,今日成對啊。”鄭飛黃手擺在腰後,離開了。
隻剩下秦雨青一人在樂山別院了,她烏發再維持悠然自得的姿態,膝蓋也不穩了,一下跪坐在地,雙手撐著地,對著地上的蕙蘭和夏建蘭痛哭:“一官他剛才是來回憶他和我在樂山別院照顧雨虹的那段日子的,你們都看到了,是嗎?可他對我怎麽可以如此輕鬆地欺騙?似乎樂山別院與他毫無關聯。曾經你們都看到了,他就在這裏,樂山別院,為我做了那麽多事,無微不至。可因他,我妹妹雨虹自盡。你們都看到了啊,他與我斷不了,斷不了……”
這裏保存著我與一官的喜怒哀樂,可剛剛被他狠心地傷了一番,我不能總在這裏呆著,免得睹物思人。也離開吧。
秦雨青不知該走向何處,就沿著西邊的亭子一直走,走到了曉夢亭:曉夢亭居然修好了?而且休得如原樣。是否意味著我的夢可以實現了?我的什麽夢呢?各種報複?還是一官?明儼?友姑?鄭經?如果隻允許有一個夢成真,那就是我的兒子鄭經叫我一聲“娘”。
可心裏的那點念想還在,無法磨滅,讓她跳起了舞。就在曉夢亭內,她麵對寬廣平坦的閏竹園,抽出隨身攜帶的長絲巾——那是特地為了跳浣紗舞而準備的。她雙手蘭花指捏著透明的絲巾,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浣洗,半蹲著,站起,旋轉,左手輕柔地讓絲巾飛舞,右手悠然地讓絲巾飄揚,腰身隨之而動。每個姿勢都練了不知多少遍,隻希望心裏的那個人能偶然經過看到。青絲碧裳伴她起舞。浣紗完了,該晾起來,她一腳抬起。
整個舞蹈找不出一絲缺陷,除了她臉上的幽思,應該是嫵媚動人的笑容才對。可她不知,還沉浸在舞中,幻想著那個人在觀看。
連頭頂的亭蓋破碎的聲音也未聽到。危險已然降臨,整個曉夢亭搖搖欲墜,可她還在為那個人而舞。千鈞一發之際,有人飛奔過來,摟著她的腰出來,躲過了這次奪命之災。曉夢亭轟然倒塌,秦雨青從夢中愕然驚醒。
“秦夫人,你沒有手驚嚇吧?”救她的人問。
秦雨青看,此人是施琅,回答他:“沒有。剛才謝謝施將軍了,否則我就要葬於曉夢亭之下了。”
“秦夫人,這亭子差點奪去你的性命,施某是否該向老爺和大少爺報告一聲?”施琅問。
秦雨青在心驚肉跳中,也無法靜心思考,就說:“我會和大少爺說讓他好好謝謝你。”
“救人一命那個,舉手之勞,秦夫人不必言謝。施某今日剛從東邊去,見過大少爺,想著從西邊出來,正好遇見曉夢亭的異樣。這才救了秦夫人,也算是施某的榮幸吧。”施琅說話間有點君子風度,隻是他不太敢直視秦雨青。
“施將軍,雖然你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是一名之恩。這份恩德,我永生不忘。”秦雨青雙手擺放腰前,微笑向他彎腰行禮。
秦雨青感覺施琅對自己一直隱藏著愛慕之意,從初次相見時就如此:雖他已有妻室,但愛慕之心,俗人難免。可這愛慕隻能深藏,不可表露,他做到了。在這點上,也算是君子了。
秦雨青還不知,施琅已知道她的不齒行徑,卻依然無怨無悔地愛著她。
施琅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呆呆地看著秦雨青離開的背影:秦夫人,你的舞姿,輕盈幽美,美不勝收,如你此人一般。整段舞,我都看到了,從頭到尾。可你卻未發現我,這就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嗎?你在憂慮誰呢?那麽傷神。是你的夫君,還是你的家公?雖無恥,但你在我心中,卻總與美麗二字不可分。若不是曉夢亭即塌,我不忍打擾你。曉夢亭,就是莊周一夢吧?
“天降仙容,地賜娉婷,以身侍父子。肮髒如爾,德從何處尋?然吾仍愛之。”施琅隻有念著他得不到回報的真心,無奈笑笑,離開曉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