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蘭曲(一)
禦凝話音剛落,肩膀被人輕輕碰了碰,轉過頭去,卻看見了敘陽。
“你是怎麽進來的?”
敘陽看著禦殊得意一笑,“禦凝小姐也太看不起人了。”
暗黃色屏障已經破碎,敘陽衣服上沾了些許汙穢,展開的折扇整潔如新。
“滾出去,這不是該來的地方。”
“我要說老乞丐的事情。”
“那是我們禦家……”
“這件事牽扯到了敘家的族人。”
禦凝話被打斷,正在氣頭上,見萬分確信底氣足的敘陽,心裏存了三分疑惑,隻能先隱忍住,耐著性子問道:“你查到了什麽。”
敘陽挑眉,慢悠悠扇著扇子,“你想知道?對了,不久前你不是還傲的不得了嗎?”
禦凝嘴硬道:“你說不說,不說就請回吧。”
拿出一個裝飾精美的錦盒,敘陽緩緩打開,是一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花靈了。還是紫色品階的。
“我一位族人的花靈。”他臉上露出惋惜之色,看向禦殊,“這人你也見過,秦慕容在煙雨樓裏的相好。”
“鈴蘭?”
“那隻是花名,真名是敘鈴。”
禦殊說著,接過那枚花靈,想要進石屋觀察,禦凝跟上來沒什麽,敘陽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如往常一樣,石板上的畫麵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
煙雨樓一如既往的熱鬧,敘鈴和一眾女孩呆在有些狹小的房子裏,等著柳媽媽親自檢驗皮相。
她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來的這了,隻記得是在做完短工急忙回家時,突然聞到一陣刺鼻煙味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已經出了大楚經過鳳翔到了江寧。
“到你了。”
旁邊突然傳來妙齡女子的溫柔嗓音,敘鈴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拉了出去,好幾天沒有見過光了,她眼睛被刺的睜不開,感覺有隻溫暖寬大的手褪去自己衣裳,迅速在她身上摸索一會。
“是個好的,拿去給……”體態微胖的女子笑吟吟看著鈴蘭,“你倒不吵也不鬧,可會些東西?”
鈴蘭在大楚時,父母逝去的早,對她來講,在哪都是一樣,雖然煙雨樓不是什麽好地方,所幸不用每天都見著地主家流著哈喇的癡漢兒子。
滿臉橫肉,真叫人惡心。
她忙甩開這些五官緊要的東西,回答到:“我幼時學過一些琵琶,並不精通。”
肥胖女子臉上笑容加深,敘鈴能看見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出現淡淡的細紋。
“把她給白雪送去,記住了,要好好調教一番才是。”
鈴蘭又被拉了出去,現在是白天,煙雨樓裏沒有幾個人,她被帶到二樓的一間房門前。
“是有新的小姑娘來了?我先說好,那些哭哭啼啼的我可不要。”
門被打開,一位身著淺色衣裳的女子探出頭來。
“這就是白雪姑娘了,煙雨樓裏最擅長琵琶的姑娘。”婢女笑容溫柔,告訴敘鈴眼前著女子的來曆,而後又偏過視線,對白雪說道:“媽媽特意叮囑了,要你好生照看著。”
“這是自然。”白雪高高興興把敘鈴領了進來,在自己衣櫃裏翻找著衣裳,“你叫什麽名字呀。”
“敘鈴。”
乖巧回答道,敘鈴打量著周圍,是很雅致的一間房子,和白雪的性格似乎不太相配。
一件綠色夏裝丟了過來,敘鈴手忙腳亂的接住。
這一舉動讓白雪忍不住發笑。
“好啦,快換上給我看看,我現在幫你想個好聽的花名來。
白雪毫不避諱,緊皺著眉頭在認真思考。
第一次在剛認識不久的生人麵前換衣服,敘鈴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抽出片刻,開始老老實實換了上去。
“就叫鈴蘭吧,希望你不會覺得太俗氣就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雪隨意指著幾麵牆壁,“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找別的姑娘起,雖然是我帶你,但這種小事我是不會介意的。”
鈴蘭扣好領口的最後一個扣子,搖頭道:“沒有,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臉上綻放出笑容,白雪打量著鈴蘭,拿了濕毛巾擦幹淨臉,又替她施了薄薄一層粉。
然後是刮眉,畫眉,最後在雙唇上塗了淡淡粉色。
“真好看,現在男人們啊,就喜歡你這種長相的,幸運的話,能得到明芙郡主垂青,飛上枝頭變鳳凰。”
鈴蘭心裏起了疑惑,這是江寧,男尊女卑,不是鳳翔也不是大楚,明芙郡主是女子,怎麽能隨意踏入煙雨樓這樣的地方。
“你是外來人,應該不知道明芙郡主是誰吧,她啊,是大將軍王的嫡長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精通,連武功也不賴呢,最喜歡的啊,就是來煙花柳巷尋找能一度春宵的女子和男子,她最近包了煙花樓的小倌,陳媽媽來柳媽媽這炫耀了好多天,所以啊,我們一定要為煙雨樓爭口氣。”
被這一大段話弄得雲裏霧裏的,看著精神突然振奮起來的白雪,鈴蘭滿腹疑惑,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詢問。
“這些事情啊,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不急在這一時,現在最要緊的啊,是這個。”
白雪拿過琵琶,輕輕撥動琴弦,“你來彈奏一曲《陽春白雪》吧。知道你大概是個什麽水平,日後好方便教你。”
鈴蘭擺好姿勢,轉了轉手腕,她對於琵琶,隻是粗通些皮毛,簡單最基礎的曲子都彈不好,更別說是像《陽春白雪》這樣的高難度曲目了。
“我不會《陽春白雪》,能貪其他的嗎?”
“都行。”白雪想了想,補充道:“那你最擅長的來彈給我聽。”
……
一曲終,鈴蘭呼出一口氣,太久不碰琵琶,好多地方都出了錯誤,見白雪皺著眉,她心裏一突。
“這還不行啊,四月後如果你達不到順利彈奏《陽春白雪》的水平,隻能當個下等妓子了。陪酒陪睡,客人還都是沒幾個錢長相粗鄙醜陋的地主家癡漢兒子。”
哪地方都有這種人嗎……
見鈴蘭神色黯淡,白雪笑著寬慰道:“沒事啦,有我在,保證能把《陽春白雪》給你教會了。”
……
敘鈴成了鈴蘭,就這麽在煙雨樓定居下來,她每天都在苦練琵琶,幾乎一刻都不停歇,實在是累了想要偷懶休息,就往樓下看看,都是些粗魯醜陋的客人,和她在大楚就厭惡的那種人,是同一個類型。
果然如白雪所說,有些事情隻要接觸的久了,不用打聽就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前些日子白雪話裏提到過的煙花樓,是在煙雨樓對麵的花樓,是柳媽媽的好姐妹陳媽媽開設的,裏麵都是些相貌英俊的小倌。她站在窗戶上看到過那位明芙郡主,相貌家世,周身的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也難怪這麽多姐妹們都擠破了頭想要服侍她。
如果被那種人帶進了郡主府,豈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世無憂?
“好消息好消息。”
白雪拍著手,蹦跳著進來,看見還在抱著琵琶的鈴蘭,臉上笑容加深,“知道怎麽了嘛?煙花樓那個被郡主包的小倌,這麽快就讓郡主厭棄了。”
她情緒很激動,“姐妹,飛黃騰達的機會就要來了。”
鈴蘭卻沒有心情笑,問道:“怎麽讓郡主給厭棄了?”
“啊,這個忘了給你說,郡主這人,隻要你把她哄高興就有賞錢拿,如果入了她的眼,被帶進郡主府,可是能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得到的賞賜,也能保證以後一世無憂了,你說明芙郡主和那些隻會在床上說娶你的男子比,那個更好。”
手上訓練指法的動作沒有停止,鈴蘭沒有多加思考,答道:“當然是明芙郡主,以後年老了,還能有個保障,不至於被趕出去餓死。”
“我就喜歡你這機靈勁。”
白雪又是一拍手,指尖劃過另一張琵琶的琴弦,“可是啊,虎視眈眈盯著郡主的眼睛太多了,小鈴蘭,你說說,我也要怎麽做才能入她的眼呢?”
“不如試試欲擒故縱?迎合奉承她的人多了,說不準你這樣的她感覺更新鮮。”
鈴蘭隨口答的話,白雪眼睛亮了亮,想要出門告訴好姐妹們這個方法,鈴蘭趕忙攔住。
“這種事情,就要有人襯托才顯得你特別,如果人人都效仿,明芙郡主看到的全是一窩子冰美人,又有什麽意思。”
打了下自己的嘴,白雪懊悔道:“多虧你提醒了,我可差點要告訴別人了。”
“我先在這恭喜白雪姐姐,心想事成。”
鈴蘭笑道,又繼續擺弄著琴弦。
……
白雪說的果然不錯,當天晚上,明芙郡主大駕光臨,在二樓大廳裏坐著,陪同她的,是一冷麵侍衛。
煙雨樓裏最擅長舞,琴,笛,曲諸多才藝的姑娘們上去表演後,在輪到不爭不搶的白雪。
先前的姑娘們都熱情的不得了,秦慕容見了太多這樣的,就算麵孔在明豔動人也覺得沒意思。
她看著剛上場,一襲青色衣衫,彈奏琵琶的女子。心中暗道此人與旁人不同。
柳媽媽見秦慕容有些感興趣,忙開口介紹道:“郡主,這姑娘名叫白雪,是我們這最擅長琵琶的姑娘了。”
“白雪。”秦慕容輕笑,“倒真是人如其名,一會把她叫過來。”
在台上獻藝的白雪為了維持冰美人的形象,始終垂下眼瞼,一副淡淡的模樣。
一曲終,明芙郡主先鼓了掌,白雪心中大喜,麵上卻沒有顯露絲毫。
“白雪姑娘,明芙郡主叫您過去呢。”
通報的小丫鬟一臉豔羨之色。
就好像是一隻灰撲撲的麻雀在向畫眉鳥示好。
站在後方的鈴蘭將這些盡收眼底,看這白雪強力忍耐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許是自己聲音有些大了,明芙郡主身旁的侍衛向她投來一道目光。
被那眼神看的沒由來一慌,鈴蘭垂下頭快步離去,回房間之前,還看了眼樓下的客人和樓上客人的對比。練琵琶的心情愈發迫切起來。
……
很快明芙郡主就和白雪進了屋子,鈴蘭放下琵琶,起身去服侍。
按照規矩,她這些跟在“老姑娘”身邊服侍的新人,除了聽從教導,日常侍候也是必不可少的。
“你方才彈得曲子,是什麽?”
明芙郡主向白雪問道,接過鈴蘭捧上來的茶。
“是《陽春白雪》。”
白雪淡淡回答,鈴蘭發現,她隻要是彈琵琶,彈得曲子必定是《陽春白雪》,難道是因為曲名裏有自己的名字?
“很好聽。”
有些敷衍的回答道,明芙郡主眼裏閃過晦暗不明的光,捉住白雪的手,嘴角勾起像是嘲諷的笑,“你倒有意思,想笑又不想笑。”
白雪一驚,求助的目光下意識看向鈴蘭,明芙郡主的視線也跟著轉過過來。
蠢鈍如豬。
鈴蘭心中暗道。
明明她是白雪帶的新人,此時卻覺得恨鐵不成鋼,匆匆告退進了自己的屋子關好門。
再往後的事情,鈴蘭不知道了,她的《陽春白雪》還沒有學會一半,白雪就被明芙郡主接到郡主府了。
“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輕笑,頗有嘲諷的意味。
秦慕容光看那眼神,和信手拈來的情話,能是忠於一人的,白雪那樣的小姑娘如何能經受的住這樣的攻勢,到頭來,是拿到了一大筆錢,心裏真的能放下嗎?
微歎口氣,她現在是開始憂愁自己的《陽春白雪》了。
好幾天都沒有任何長進,索性丟下琴,支著下巴看向窗外。
現在天已經黑透了,二樓廳裏的客人全都進了房屋,一樓廳還有不少人觥籌交錯。
夏日的涼風吹進來,鈴蘭打了個寒噤,正想關上窗子,臉上卻突然灑了幾滴溫熱液體。
不由伸手摸去,還黏糊糊的。
她還未來得及擦去,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窗子外滾進來,躺在地上虛弱的喘著氣。
“快關上窗子。”
鈴蘭聞言,忙聽她的話關上窗子。
認出來眼前這人就是跟隨明芙郡主的護衛,現在渾身是傷,連臉上也有一道長長血跡,看情況定是要留疤了。
可憐那張絕色的麵皮了。
幾道黑影從窗外掠過,躺在地上的護衛像是察覺到了一般,身體往裏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