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華容(十二)
輕笑了聲,靈歌很快拿來了南漓留下的毒藥,取出一顆掰開陳七的下巴塞了進去。
沒有其他味道,這藥很快就融在口中,秦慕容和靈歌就幹幹看著陳七。
等了許久都沒有起些許反應,陳七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你可記清楚了藥的用法?”
秦慕容開口說道,自己親自上前,按照南漓留下的藥方另外挑了一枚藥丸,“試試這個。”
下巴被捏的生疼,陳七皺起眉,別開視線不去看秦慕容與楚歡一模一樣的那張臉。
“無趣得緊。本郡主還想看看你卑微跪在地上求饒的樣子,雖然。”唇角勾起笑容,秦慕容看著自己剛抓過陳七下巴的手,像看著什麽髒東西一般,“雖然本郡主也不可能會放了你就是了。”
又帶著靈歌離去,陳七一個人立在殿內。
窗戶沒有關嚴實,不少雪花飄了進來。
冷風吹過,看著窗外層層積雪,他意味不明的笑了聲,抬布走出去。
剛踏在柔軟的雪地上,刺骨的寒風吹來,他仿佛像是隻穿了件夏裝似的,渾身哆哆嗦嗦打著顫。
由內而外的寒冷。
興許是那藥起作用了。
呼吸不上來,他倒在地下蜷縮起來,胸口好似一塊塊結住。
視線越來越迷糊,有婢女望了他一眼就匆匆離去,嘴裏說些惋惜的話。
陳七聽不清楚,他此時能看見手腕上纏著的紅色絲線了,在白色雪地的映襯下,格外明顯。
……
石板上畫麵消失,禦殊現在是能理解點唐念的做法了,有些事情,失望死心一次,就不會再抱希望了。
“阿姐要喝水嗎?”
阿櫻貼心的說著。
“端來吧,順便把門鎖上。”
趁阿櫻出去的空檔,禦殊解開石屋的禁錮,即使是沒有禦家嫡係血液的阿櫻,也能操縱門的開關。
目光所觸及之處沒有了海棠花的身影,禦殊略微失神。
“阿姐?”
茶水已經端到了嘴邊,禦殊卻愣著沒有動作,阿櫻手的酸困了,忍不住出聲喚回她的思緒。
禦殊剛接過茶水,石板上的畫麵再次顯現。
這是唐念夜芙,秦慕容陳七的第一世,締結千世結的一世。
……
江寧的仲夏夜天氣涼爽宜人,楚歡站在竹林內,大口大口吸著竹子的香味和雨後泥土的味道。
馬上就要見到楚丞相了。
楚歡肉乎乎的白胖小手提著個破爛的包袱,她當寶貝似的護住,讓人忍不住好奇破包袱裏裝著些什麽。
楚辭歲,年二十五,大楚最年輕的丞相,才氣自然是不必多說,相貌也是俊俏風流。
不過關於相貌,楚歡雖然是楚辭歲的表妹,但從小到大也沒見過他本人,隻是一路上偶爾聽人議論起近日朝堂上風頭正盛的楚丞相。
這樣優秀的人是自己的表哥。
楚歡按耐住內心激動心情。
一定要給表哥留個好印象才是。
“我來遲了。”
身後驀然傳來男子清雅嗓音,楚歡心尖一顫,揚起笑臉轉過身去。
明亮的杏眼像是裝點著星子,楚辭歲也回以溫柔微笑,抬手揉揉楚歡的小腦袋。
看見楚歡那髒兮兮的破舊衣裙和包袱,他眼中流露出幾分心疼,忍不住把小姑娘攬到自己懷裏。
“一路上辛苦了。”
楚歡聞著楚辭歲身上好聞的墨竹清香,紅著的臉頰埋到對方胸口。
“不辛苦不辛苦。”
楚辭歲拉了楚歡的小手,七拐八繞走出竹林。
他心裏盤算著該如何用一個合理的身份對待楚歡。
明麵上表兄妹,楚辭歲知道,這是自己母親在老家和另一個男人生下的孩子,一直養在自己姨姨身邊。
姨姨家出遊時馬車從山坡滑落,一家四口人,隻有養女楚歡活了下來。
十二歲孤女無人照看,隻能來七星投奔他。
說到底還是自己母親的過錯,楚辭歲好看的劍眉皺起,握著楚歡的手愈發用力。他要為母親贖罪,傾盡所有心裏照看這個女孩,教她琴棋書畫使之成為七星最具才情的貴女,最後再許配個好人家。
這些是最基礎的。
看到楚歡胳膊上深深淺淺的疤痕,他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表哥,你抓的有些用力。”
楚歡說著,手卻沒有掙脫,任由楚辭歲拉著。
“弄疼了吧?”
楚辭歲思緒被拉回來,臉上浮現出歉意,忙鬆開手,輕輕抓了楚歡的胳膊。
“不疼哦。”楚歡昂起笑臉,笑時露出一對虎牙,淺淺梨渦若隱若現,“表哥這樣溫柔的人,再用力歡兒也感覺不到疼的。”
拍馬屁的話讓楚辭歲勾了勾嘴角。
“一會到了府裏,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我那塊沒有長輩,也沒有很多規矩。”想了想,楚辭歲怕楚歡因為禮貌還是拘束著,又問道:“以前你在家裏時,平常做些什麽?”
楚歡尷尬的低下頭,“也不幹什麽,偶爾幫娘親洗洗衣服和碗筷,還有照顧弟弟。弟弟很可愛。”
有意無意遮住手臂上傷口,楚歡嘴角笑容漸漸凝固,不願提及自己以前的遭遇。
難以啟齒,表哥這樣幹淨高雅的人,一定會瞧不起她這樣髒兮兮的孩子。
見楚歡沒有訴苦的意思,楚辭歲雖查過心裏一清二楚,但沒有戳破她故作輕鬆的謊言。
以後過得好,是可以彌補以前的苦難的。
馬車緩緩行駛著,楚歡聞著楚辭歲身上的味道昏昏欲睡,再次睜眼時,她窩在楚辭歲的懷裏睡得香甜。
“表哥。”
揉著眼睛喚了聲,楚辭歲停住腳步,柔聲道:“路途顛簸,怕是累壞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好不好?”
“好。”
露出個安心的笑容,楚歡又合上眼睛。
放了小姑娘到床榻上,楚辭歲呼了口氣,打開早已準備好的衣櫃,選了間淺綠色的夏裝放到楚歡枕邊,又細心地替她掖好被腳。
……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楚歡坐起身來,拿著那夏裝放在身上擺了擺,絲帶有些多,她不知道該怎麽穿。
“表小姐早安。”
一名婢女走進來,手中端著臉盆,看到楚歡明顯的鄉下人打扮,眼中始終都是柔和的笑意,沒有絲毫的看不起。
“奴婢來為您洗漱。”
沾著熱水的毛巾擦拭著臉,楚歡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有讓別人伺候過,在以前,她還要伺候弟弟和父親洗漱。
“奴婢來為您更衣。”
婢女放下毛巾,三下五除二脫去了楚歡髒兮兮的舊衣裙,又快速換上新的夏裝。
“人靠衣馬靠鞍。”
她上下打量換洗一新的楚歡,開口讚道。原本邋遢的鄉間民女,換了身衣裙洗幹淨了臉,周身的氣度,看上去不比七星的其他貴女差多少。
主要是臉生的好,眉眼間與楚辭歲有五分相似,不愧是表兄妹啊。
楚歡沒有讀過書,大字也不識幾個,聽不懂婢女的話,大概猜到是在誇自己衣服好看,露出個笑容。
“等丞相下朝回來了,奴婢再領您去拜見,現在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楚辭歲昨晚對府中所有婢女都交代了清楚,她們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對待楚歡。
環顧下四周,楚歡聳了聳肩,顯得更加怯懦拘謹。
與以前居住的茅草屋相差太多,昨晚因倦意沒有多加在意,又見不到自己在七星唯一熟悉的人,楚歡抿著唇低下頭,一言不發。
見她這模樣,婢女忍不住想起自己老家的小妹來,蹲下身與楚歡平視,語氣又放柔了幾分,“表小姐,奴婢叫冬兒,丞相呢,吩咐奴婢要照顧好你,所以不用這樣不安。”
幾句話的寬慰對楚歡沒有一星半點的作用,她後退一步,“謝謝你。”
冬兒歎口氣,也不再為難,無奈笑笑,指著一旁的書架,“上麵的書,都是丞相給您精挑細選的,表小姐無聊了,可以翻著看看。”
楚歡的視線也順著她的手指飄過去,雖不認字,還是邁著步子走近,細細看著書脊上的符號文字。
冬兒退出去帶上門,那些書架上的書,有女子必看的《女戒》《女訓》,還有必讀的《詩》《書》《禮》《周易》,出此之外,楚辭歲還到集市上親自挑選了言情話本。
紅著臉看裏麵有沒有不良的片段描寫時,楚辭歲顯得尤為可愛。
一定是很珍視的親人吧。
冬兒透過窗子,看到了捧著書本認真閱讀的楚歡,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真可愛啊。”
她喃喃道,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打算像別的婢女分享表小姐討人喜歡的臉蛋和性子。
……
楚辭歲這兩天被澇災弄得很頭大,把所有事情責任都往他一個人身上推。說得好聽在其位謀其職,他是丞相,又不是朝廷專門派遣去治水的大臣。
“丞相回來了。”
秋兒已經收拾好楚辭歲處理公務的書房,見他來了,忙倒上一杯清茶迎上去。
“楚歡醒了吧?”
楚辭歲小口飲著茶水,雖嘴上對同僚把治水重任交到自己身上的做法十分厭惡,內心也想拯救處在災難中的百姓。翻看著桌上的資料。
“丞相走沒多久表小姐就醒來了,冬兒說表小姐笑起來很甜,很愛看書。”
秋兒笑吟吟的回答,丞相府的婢女本就不多,她們這些相處的十分融洽,服侍了可愛新主子的冬兒到處跑著嘚瑟。
想到楚歡,楚辭歲也放下手中的紙張,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心裏卻冒出些許疑惑,“把她帶過來吧。”
……
楚歡看著晦澀難懂的文字幹坐著,偶爾輕輕抿一口茶水,她不認得字,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隻是平白覺得有意思,不自覺就會被吸引進去。
“表小姐,丞相叫您過去。”
傳話的是冬兒,秋兒被她攔在門口不讓進來。
“真是的,以後有的是機會相見,你這是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秋兒無奈開口,視線卻緊緊盯著房門,最先映入眼簾的淺綠色衣角,然後是楚歡那張清純可人的臉蛋。
柳葉眉彎彎,杏眼明亮圓潤,朱唇一點,臉頰上時常因害羞泛起紅暈。
“丞相見表小姐,是要說讀書的是呢。”
秋兒一把拉開冬兒走在楚歡旁邊為她引路。
楚歡聞言,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沒有在看書啦,我沒有上過學堂,並不識的字。”
七星的貴女,肯定都是自小就上學堂的才女,楚歡家裏窮,隻能給弟弟一個人交私塾的學費。眼掃過兩名婢女的神色,都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她鬆了口氣。
“表小姐隻管向丞相提便是,興許丞相會親自教導你呢。”
秋兒察覺到楚歡的小心翼翼,開口寬慰道:“丞相的書房這就到了,表小姐快進去吧。”
楚歡像她感激一笑,來之前,她還怕楚辭歲會嫌棄沒有上過學堂不識字的女孩子。
“做到這吧。”
楚辭歲又整理出許多書籍放在桌角,對楚歡說道:“你在鄉下,上過私塾嗎?”
“沒有。“楚歡如實回答,有了先前秋兒的話,她倒不是很介懷這件事了。
“以後每天這個時辰,來這塊,我給你教些東西,如何?”
“好。”
楚歡笑著點頭。
“我還想學琴。”
楚辭歲一愣,轉兒笑道:“古琴冬兒比我要精通,你可以向她請教,秋兒最善書畫,她們二人這方麵的造詣,不比一些個七星貴女差。”
……
人都是願意往高處爬的,楚歡不像隻做個蹭吃蹭喝的鄉下姑娘。
楚辭歲這樣好的人,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如果不通文理不通音律,別說她自己會害臊了,連丞相府的臉都會給丟光。
到時候萬一楚辭歲把她送給了別人。
該如何是好。
楚歡皺著小臉,手指在琴弦上滑動。
一曲終了,一旁站著的冬兒鼓起掌來,讚歎道:“表小姐進步真快,的確是是和彈琴。”
幾月來的相處,楚歡也和幾名婢女熟悉了,她人生的可愛,又有親和力,對待下人如楚辭歲一般沒有任何架子。
論誰也不會不喜歡的。
“可下棋卻遲遲得不到進步。”
楚歡苦惱道,伸手玩著桌上散落的黑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