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血楓（十二）
“你自己還知道啊。”
越楓林輕聲笑，眼睛裏傳來酸痛感，她想要伸手揉，卻被小宮女扯開手。
手上傷口被有些粗暴的接觸，措不及防的疼痛，她倒吸一口涼氣。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象征性對著越楓林的手呼了兩口氣，小宮女囑咐道：“道長說了，這一個月內，你要盡量少觸碰眼睛，碰的多的話，眼睛就會掉下來，可嚇人了。”
無力垂下手臂，越楓林幹脆閉上眼睛，直接又沉沉睡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越楓林覺得自己能走動，想要下床卻被小宮女厲聲組織，好容易說服對方到了房門口，幾個和若姑姑武力值差不多的老宮女站在門口不遠處。
縱然再想出去，越楓林還沒閑到在皇宮裏打架。
白日裏擔心朝陽公主以同樣的手段對待越竹鏡，傍晚待到越竹鏡來看她，才一掃懶惰之氣，看起來神采奕奕。
日子一天天過去，日子又轉冷了幾分。
“我先來恭喜你啊，又獲得了天大的恩賜。”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小宮女推門進來，笑吟吟望著越楓林。
想起前些日子，小宮女還覺得越楓林渾身的傷口也是公主給予的榮寵，當下越楓林從她嘴裏聽到“恩賜”兩個字，心裏竟是微微一慌。
“聽說你傷勢好了，公主正要見你。”
越楓林從床上坐起來，小宮女立刻過來幫她整理頭發了衣襟，“可不能在公主麵前亂了儀態。”
以為是公主又是閑的無事，割破別人皮肉來尋開心，越楓林還覺得自己衣服頭發亂點會不會更好。
啊。越楓林停住腳步，神色嚴肅，她剛才居然是在期待些什麽……
“快去啊快去啊，可是天大的喜事。”
後背被小宮女推著向前快速小跑了幾步，若姑姑站在宮女房門口，看向越楓林的眼神如同那日在京城郊外一樣，隱隱藏著殺意。
“跟緊我了。”
越楓林輕輕應了聲，跟著若姑姑，東拐西繞才來到了玉華宮，朝陽公主在練習茶道，而越竹鏡站在一旁細細觀摩，像是在學習。
“你退下吧。”
蕭暮雪看向若姑姑的眼神同樣不善，若姑姑走後，她將茶杯放在桌上。
越楓林看見一枚紅色楓葉漂浮在水中，像是幻象一般，很快變為水汽消失不見。那樣的紅色，鮮豔而又含蓄，和她新換眼睛的顏色有些相像。
將越楓林細微表情變化盡收眼底，蕭暮雪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抬手拿起茶杯，將杯內茶水全都澆在地上，鋪著柔軟毛氈的墊子頓時冒氣黑煙，發出滋滋的響聲。
蕭暮雪冷笑，視線投向桌上的茶水，越竹鏡立刻知曉她的用意，拿出隨身攜帶的銀質長針插入茶水中，銀針底部立刻變黑。
“瞧見了嗎？這就是本宮現在的處境。”
似是沒料到蕭暮雪對自己突然發問，越楓林怔住，蕭暮雪又在屋子裏轉了轉，尋出不少紮著針貼著符咒的小人偶以及看上去奇怪的香料袋子。
“想要本宮死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冬季狩獵在即，無論如何，我得在那凶險的環境裏挺下來活著回到京城。”
偏頭看向越楓林，神色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決絕：“冬季狩獵過後，如果能活著回京，本宮會和暗部的那道士要到所有秘藥的解藥，讓你們免受痛苦。”
越楓林跪下去，立刻表明自己忠心和立場。
她不知道蕭暮雪為何會有現在這般狀況，哪按照她的認知，一朝哪一代的嫡出公主，都是任性妄為，整日裏隻想著如何尋找樂子，為了不辱皇室臉麵，讀寫詩書學習琴棋書畫培養才情。
公主的存在，不會影響任何一個人的利益。
不像皇子之間，為了皇位爭得不可開交你死我活。
怎麽會惹來殺身之禍。
“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越楓林一直處於迷茫狀態，蕭暮雪不由開口：“你妹妹都有所耳聞，你什麽也不知道？”
“屬下不知。”
蕭暮雪歎了口氣，越竹鏡開口解釋：“當年皇後娘娘好容易懷上龍胎，皇帝向來相信星宿命格一說，命欽天監觀察天象。”
話音止住，越楓林想起來了，這件事當時在民間還鬧得沸沸揚揚。
欽天監觀測到代表仁慈福祿，象征至高無上的尊貴之星微微顫動，星光指向皇後宮中方向，正預示著，皇後不久之後將會誕下太子。
紫微星號稱“鬥數之主”。天文研究者都把紫微星當做帝星，所以命宮主星是紫薇的人，就是帝王之命。
然而皇後卻生出女兒，就是朝陽公主，生辰八字為戊辰，壬戌，丁醜，丁未。
八字特征是辰戌醜未全且順行，這種命格具有帝王之氣，四庫齊全，且為順行，但確是克父克母克兄弟。
不知怎地，這當時炸開鍋的消息確是一下子不再傳了，越楓林以為朝陽公主的生活不會因為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受到影響，沒想到她的兄弟們，各個拿她當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啊。
“祖先曾多次在遊牧民族手底下落敗，就連大楚現在，也還在遭受匈奴的侵擾，於是對於腳底下的騎射功夫愈加看重，本宮騎射功夫不比那幾個弟兄差。冬季狩獵隻能帶兩個婢女，若姑姑不知何時要捅本宮一刀，貼身的人，本宮不太容易能防範，蘭幽的功夫太差了，這也就是本宮今天叫你們來這，說著一堆話的原因。”
蕭暮雪說到這，越楓林才知道她的用意，不是簡單的想活命，目標和那些皇子一樣，想要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屬下知道了。”
越楓林回答，蕭暮雪卻給她和越竹鏡一人一顆丹藥。
“到底不是自己的人，用起來不甚方便，如果我死在狩獵場，你們兩姐妹，也得陪我一起。”
蕭暮雪原本想安插進來自己的人進宮冒充宮女，奈何若姑姑和大皇子的人堵得緊，她實在找不出空檔。
越楓林的武力值，比起她在宮外培養的死士還要高出不少，越竹鏡頭腦冷靜清晰，常常給出合理明確的建議，從暗部挑選的這兩姐妹，算是無意中撿到的寶。
“公主。”
門外傳來若姑姑的通報聲。
“進。”
看著越楓林和越竹鏡將藥丸吞下去，蕭暮雪將盒子隨手一丟，懶洋洋靠在椅子上。
若姑姑進來就看見蕭暮雪這幅做派，屋子裏是被打翻的茶水和亂七八糟的巫蠱娃娃，“公主，安和王妃和穆宛郡主來了，皇後叫您過去。”
安和王，皇帝最年長，第一個被封王的皇子，大女兒穆宛郡主比蕭暮雪大上整整一歲。
屋子裏這些東西肯定有安和王的手筆，越楓林不解，一個男子是如何狠得下心來對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妹妹下殺手。離得太遠了，皇位的誘惑，她這種人連體會都體會不到。
帶了一眾宮女，穿過禦花園，很快就到了皇後宮中。
正殿內最上位坐著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眉宇間與蕭暮雪幾分相像，此時笑吟吟的和次位的安和王妃閑聊，穆宛郡主靜靜立在一旁，看起來乖巧柔順。
沒有經過宮裏的禮儀訓練，又在床上躺著荒廢了好幾天，越楓林照貓畫虎的行禮動作顯得尤為僵硬。
皇後的視線很明顯落到自己身上，越楓林被看得不自在，直到公主被賜了坐，她也跟著挪動了步子，背上那針紮一般的眼神才消失。
一陣沒有意義的閑聊，安和王妃領著穆宛郡主告退，皇後和朝陽公主兩人也不說話，氣氛安靜的詭異。
不是說皇帝皇後極其疼愛朝陽公主的？
“那個宮女，麵生得很。”
皇後輕呡口茶水，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針對越楓林。
越楓林餘光瞥了眼越竹鏡，不敢再多有動作。蕭暮雪也喝口茶，等著皇後下文。
“禮數這樣不周到，平日裏是如何服侍公主的？拉去慎刑司……”
蕭暮雪忙開口，出聲打斷：“這是兒臣從暗部挑選的侍衛，暫時穿了宮女的衣服而已。”
皇後眼中閃過恰到好處的失望，蕭暮雪不著痕跡歎口氣，心中早有預料，放下茶杯就跪在皇後麵前，她的母後，也就隻會這兩招了。
“不說本宮還忘了，上次出宮，就是她害你差點丟掉了性命？此人心術不正，更是留不得了。”
皇後語重心長，蕭暮雪不言不語就那麽一直跪著，她又換上一副痛心失望的模樣，“母後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如今要為了一個小小侍衛與母後對著幹嗎？”
蕭暮雪還是不說話，多次言語上的交鋒，她已經知道了皇後是完全聽不進去隻認定自己的那一套，對她的理解與認可完全為零，她如果出聲辯駁，又是一番顛倒是非，最後反倒弄得難以收場。
越楓林也跟著跪著，鼻尖能聞到蕭暮雪衣服上新熏的香料，清甜自然，將與生俱來自帶的的極淡體香遮掩的嚴嚴實實。
好像沒聽見皇後在說什麽，餘光恰好能看見蕭暮雪細嫩白皙的脖頸，她的思緒早都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可真是胡鬧。”皇後揉了揉太陽穴，見蕭暮雪軟硬不吃，她便直接下達最後通牒：“寧將軍馬上就要回京了，除了年紀，你與他各方麵都是極般配的。”
蕭暮雪冷笑，寧將軍是平定南海倭寇立下了大功勞，自己手上還有出生入死的的一支極其精銳的海軍部隊，為了籠絡住他，她這個十四歲的嫡公主，就要下嫁給近四十歲的老男人。
“希望有了婚約，能讓你收收心，別整天想著自己那什麽命格，還癡心妄想。”
皇後早早就知道蕭暮雪心中貪圖些什麽，有些東西就不是女子能沾染的，她作為母親提醒過好多次，不但得不到感恩，反而被記恨上。
若姑姑等安插在玉華宮的身懷武藝的宮女，全都是她安插進去的，一方麵保護蕭暮雪安全，一方麵監視控製住，別讓她做什麽不合自己身份的事兒來。
每每得知玉華宮內發現不幹淨的東西，她又是心驚，又是焦急，協助她管理六宮的淑妃，為了自己的大皇子真是所有手段都用盡了。
“父皇不會讓我輕易嫁的。”
蕭暮雪沉聲說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有多相信命格，大楚向來信奉著什麽男女平等的原則，不出位女皇帝，怎麽說得過去，於情於理，她都是皇位最有力的候選者，她也會走尋常皇子走的路，最後一步步登上頂位。
如果自己的母後能給她更多的支持而不是阻攔，蕭暮雪相信，自己一定會如魚得水，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如履薄冰。
“別拿你父皇來壓我。”
皇後也陰沉著臉色，蕭暮雪說的沒錯，她曾多次試探過皇帝的想法，的確存了些讓他們這個血統高貴的女兒參加所謂的奪嫡之爭。
那個冷血的男人，皇後暗暗咬牙，皇帝對自己兒子的所作所為全都看在眼裏，就像是鬥蛐蛐一樣，看哪隻最後能獲勝，就將皇位傳給他，他自己也是從那腥風血雨中過來的，對明裏暗裏的奪嫡之爭，不但不因兒女們覬覦皇位自相殘殺而厭惡，反而樂在其中。
皇後看著蕭暮雪，不由響起她剛出生時，小小軟軟的一點點裹在繈褓之中，應該是全天下最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現在卻整天防這防那，與比自己年長數十歲的哥哥鬥來鬥去。
“你以為像你想的那樣簡單？你的那些哥哥，都有妻子母家的支持，你卻能靠誰？”
蕭暮雪沉吟片刻，笑道：“父皇同意的話，兒臣倒是不介意娶寧將軍。”
她故意將“娶”字說得極重，皇後被她這輕挑戲謔的發言弄得愣住了一陣。
“你是本宮一手帶大的，怎麽如今成這個樣子，一點禮數都不知。”
皇後聲音拔高了幾分，殿內的宮女全都跪了下來。
良久，她恢複平靜，重重歎口氣，“不管你作何想法，本宮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女兒的安全，冬季狩獵在即，旁人我不管，若姑姑，你必須要帶著。”
皇後知道她的心腹，會在關鍵時刻提醒蕭暮雪什麽事不能做出來。
蕭暮雪麵色不變，皇後注意到她嘴角的譏誚，無力揮了揮手，扶著貼身女官進了內殿。
“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