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殘荷（十）
禦聽荷看著禦順祥模樣微微惱怒，被冤枉的憤怒夾雜著些許失落，沒好氣說道：“隻是山上隨意救的一個人，連我名字都不知道，能有什麽不單純的？”
禦順祥也不生氣，神色不變，回道：“你這麽急作甚，我也沒說你跟他一定有個不單純是不是？”
禦聽荷冷哼一聲，偏過頭去，胸口憋著一口氣，腦中全是緒風走時那張字條，字跡瀟灑漂亮，走的也瀟灑漂亮，有這麽急？連當麵道別都做不到？
“我就提醒你，別走了你母親的老路，世上像你爹那樣的男子，多了去了，依我看……”
禦順祥繼續說著，禦聽荷耳朵邊上嗡嗡的響，她從未覺得爺爺的說教有這樣令人煩躁，站起身來將桌上美酒壇子杯子全都掃在地下。
瓷製容器碎的幹脆，禦順祥臉色也不好看。
“為什麽要一直抓著父親母親的事情不放？”
禦聽荷說道，緊緊攥著袖口一小塊布料，她似乎忘了麵前這人是自己的長輩，是一手拉扯自己長大的爺爺，是將畢生所學傾囊而授的老師。
她心裏將對禦順祥的敬意拋到九霄雲外，大聲質問道：“還不夠屈辱嗎？你要一遍遍提及我的出生，我娘是怎麽生下我的？是她舔著臉去求那個男人，還是那個男人求的她？”
“是他不放過我娘，你卻隻用‘優柔寡斷’四個字草草概括，卻對我娘萬般指責，憑什麽？我在他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我受到怎樣的指責謾罵？我受到怎樣的屈辱？這些都是因為你們一家人，你現在是在為你兒子贖罪。”
禦聽荷閉上眼，她對母親的了解隻有畫像和旁人口中的描述，那樣溫婉清麗的女子，因為一個男人的一己之私，憑什麽遭受那樣的苦楚，年紀輕輕沒了性命。留下女兒一個人在那狼窩裏受苦。
指著滿屋子的草藥醫術，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星星點點燙傷的痕跡，禦聽荷冷笑，“這些都是你們家欠我的，你怎麽好意思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我娘。你去京城，你問問那一家人，背負著一條人命的生活，幸福嗎？”
“你娘的死，他們有責任，歸根結底，不還是為了生你。你日子不好過，我講你從那帶了出來，仁至義盡。”
禦順祥淡淡說道，麵不改色，開始收拾地下碎瓷片。
“好好好，好一個仁至義盡，你真當我傻？娘為了隱藏身份不被別人注意藏在那種地方，那種汙濁的環境，連個接生婆都沒有一個人生產，我看，那男人是想讓我和我娘都死。”禦聽荷麵露嘲諷之色，“能將兒子做的那些醃臢事洗幹淨，您可真是好爹。”
斜靠在桌子上，禦聽荷一下下鼓著掌，而後拿出匕首，劃撥自己手臂。
禦順祥嘴巴動了動，見禦聽荷所為下意識想要去包紮，看到對方神色冷然，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恨意。
歎了口氣，他看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老手。
從禦聽荷十歲，整整九年的朝夕相處，她已經盡全力彌補補償她，沒想到，最後一根小小的導火索，就將平靜生活徹底打破。
鮮血一滴滴順著胳膊流下來，染紅地麵，滲透土地，隨著時間流逝，禦聽荷臉色越來越蒼白，勉強穩住身形，艱難開口道：“身體發膚皆是父母所賜，養育之恩無以為報，這些血加上我和母親受的苦，就當還你們的，母親和我，與你們家，再無瓜葛。”
繃帶包紮好傷口，禦聽荷吃下一枚丹藥，拿了這間房子屬於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你到哪去？”
藥草香夾著血腥味，禦順祥聞著這味一陣陣犯惡心，心裏揪成一團，見禦聽荷要走，忙叫住她。
“與你無關。”
禦聽荷踏出木屋，視線掃過屋外一寸寸土地，在這生活了將近十年，也該走了。
踩在柔軟綠蔭的腳頓住，禦聽荷回過頭去，看著禦順祥苦笑道：“老頭，真像你說的，我可能要走母親的老路了。”
禦順祥重重歎口氣，“隨你去吧。”
禦聽荷拿出揣在胸前的字條，緒風的名字在嘴裏輾轉，交了船錢，前往京城。
京城是禦聽荷童年生存的地方，但她對著一點印象也沒，自打記事，她就在禦家住著，直到禦順祥帶她走，在此之前，幾乎從未踏出禦家門，唯一的記憶，也就隻有黑夜裏婦人的咒罵和做不完的苦力活。
下了船，天已經黑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姑娘，不是京城人吧。”
一肥胖女子走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禦聽荷一番，看見對方容貌後忙迎過去，滿臉堆笑。
這樣的姿容，收拾打扮過後一定能吸引不少眼球……
“泉州人。”
禦聽荷如實回答道，不知道眼前女子是何意。指尖觸碰藏在袖子裏的匕首，心裏安定了幾分。
氣質穩重沉靜，還真不像是泉州那窮地方來的。
“姑娘看著著實親切，我老家有個與你年紀差不多的小妹，姑娘不介意，我以妹妹來喚你？”
說著，肥胖女子就挽起禦聽荷的胳膊把她往前帶。
禦聽荷點了點頭，也不反抗，就跟著她走。
“妹妹來京城做什麽的？來投奔親戚？”
“不是。”禦聽荷想了想，回答道：“來找人。”
肥胖女子一聽更高心，帶禦聽荷走進一偏僻巷子，東繞西拐，又將她拉上馬車。
“京城物價高，妹妹身上可帶足了錢，我的酒館，正好缺人，妹妹可願意來做活，還包吃包住。”
說話間，肥胖女子拉著禦聽荷的手更加用力，禦聽荷察覺到馬車外多了幾道陌生氣息，隱隱約約有些殺意。
她又不傻，七七八八也猜出來了，對付外麵這些人烏合之眾她綽綽有餘，忖度片刻，還是順著肥胖女子的話頭應了下去。
就當是見世麵了。
肥胖女子這時到愣住了，她在碼頭誘拐年輕女子不是一個兩個，還沒有一個像她這樣上道的，心裏疑惑愈發濃重，見禦聽荷神色都沒發生變化，心下更確定，這是六扇門派來的人。
雙手摸著禦聽荷有些單薄的肩膀，她微微鬆了口氣，看來這小姑娘隻是探子，不會武功，況且六扇門，也沒有女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