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曇（一）
永寧二十一年十二月。
京城冬天的夜晚。
寒風夾著雨滴吹到顧曇身上。
裹緊身上披風，猶豫許久，還是輕敲店門。
片刻，屋裏走出一十二歲左右少女，穿著嫩粉色的冬裝，手上抱著暖壺，靈動的雙眼將顧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阿姐，有客人來了。”
引顧曇進店，粉衣少女衝著內屋喊了一聲，又偏頭向顧曇問道:“夫人是想要現成的物件，還是未經打磨的玉石。”
櫃台內的首飾皆用上好的玉石打磨，樣式大多為各種品種的花卉，個個玲瓏精妙。
禦殊的手藝，又精進了不少。
顧曇心裏讚歎，眉眼微彎。
“兩樣都不是。”
少女一愣，見顧曇摸出一枚碎玉，轉而一笑。
“夫人隨我來。”
搬開一盆海棠，一扇門顯露出來，少女隨手拿一刻刀，劃破手指，血珠子滲出來，被滴在鑰匙孔上。
金屬互扣之聲響過，門緩緩打開，屋內情景一覽無餘。
屋子很大，群芳髓算是京城有名的大店，但是店麵卻是普通規格，人們以為禦殊住在店裏，就將自己住的屋子弄的寬闊了些。然而，除了店，禦殊就留了個和阿櫻的寢房和小廚房。剩下的地方，全都給了這間屋子。
一張石桌，兩把石椅子，看上去和禦殊寢房一樣大，隻不過牆壁內藏了不少東西，準確講，是在一間更大的屋子裏套了一間小的。若再說這屋子有什麽不一般，那就是石桌上精美的花朵紋路了，每一絲花蕊都精雕細琢，跟古樸的石桌，有些不搭調。
“故事聽了不少，這地兒，還是第一次踏入。”
眼裏含著笑，顧曇轉過頭，看向正從裏屋出來的禦殊輕輕開口。
“衣衫不整，眉眼含春，死性不改。”
手帕掩唇，即使看不清裏屋如何，光憑禦殊這副模樣，顧曇不難猜出她這位老友又在和青樓小倌把酒言歡，此時，該正到興頭上。
長眉輕挑，禦殊毫不在意的笑，大步邁進屋子，坐在靠裏的石椅上，她有些醉了。
顧曇跟了上去，自嫁給陸離，她有兩年，沒見過禦殊。
記憶裏的禦殊，循規蹈矩，意氣風發，滴酒不沾。與現在石椅上東倒西歪，眼裏透著頹廢和麻木的放蕩女子無法重合到一起。
逃避現實，用酒精麻痹自己，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吧，顧曇這樣想著，至少表麵看起來無拘無束，肆意開心。
“你怎麽會來。”
房間裏很冷，禦殊打了個寒噤，目光漸漸恢複清明。
禦殊從小和顧曇一起玩到大，四年前，顧老爹病重身亡，顧曇便去揚州投奔舅舅，再次見麵時，是在兩年前顧曇和陸離的婚禮。
臨別時，禦殊送給顧曇一片碎玉。
一小片碎玉，泛著綠幽幽的光，禦家族人擁有可任意送人，算是進入這間密室的信物。
加上女子鮮血皮囊靈魂融合成的花靈，有增加氣運，實現願望的機會。
願望的大小，會根據花靈的等級而進行評定，所用工具，就是石桌上那奇怪的石器。
上部，獸的模樣，中部，是一裝液體的器皿，下部，是一個碗樣子的容器。
簡單的構造，因年代久遠看起來高深莫測。
“你過的算是舒心吧？”
禦殊再次開口，她知道顧曇不是意氣用事的人，正相反，她隨她的商人爹，做事計較後果，精打細算。所以禦殊很好奇，什麽東西，能讓顧曇把自己的命也算進去。
“以前也沒見你計較這麽多。”
顧曇輕笑道，將碎發挽到耳後。
“傻瓜行為，我覺得你是個聰明人。”
顧曇很固執，和她表麵的嬌弱與溫婉絲毫不符。即便這樣，禦殊還是打算勸一勸。
“我的碎玉可是你給的。”
禦殊無言以對，良久，歎口氣，劃過去一把匕首，苦笑道:“規矩你都知道吧。”
顧曇唇角還是帶著笑，割破手指，將其塞進獸的嘴裏，鮮血順著器壁從第一層流向第二層。
石器的上部冒出紫光，禦殊抬手表示暫停，在一旁站立許久的粉衣少女向前一步，白嫩的手指捏住顧曇的傷口，使鮮血不再留出來。
“安順王蕭洵病重，用我一命，換他一命。”
顧曇眼裏滲出點點淚光，見石獸晃動，嘴角綻開笑容，抬手朝禦殊揮了揮。
禦殊視線淡淡掃過顧曇，她白皙圓潤的身體漸漸開始衰老幹枯，生機一點點消散。
“啪嗒。”
一塊紫色玉石掉落在獸的最後一層，原本顧曇坐著的椅子，隻剩下一層白灰。
一模一樣的無力感。
不用禦殊吩咐，阿櫻輕車熟路將椅子上的白灰收拾到銅製盒子裏，仔細端詳著仔細的花靈：白色花瓣還未完全展開，在有些暗的燈光下輕輕顫動，八九條纖細的蕊絲彎成半月形，嫋嫋香味撲鼻而來。
“曇花，很少見呢。”
阿櫻說著，按動石桌上凹陷處，一道暗門打開，巨大的架子顯露出來，每一層都放著紫色的花靈，包含著不同的花。
這種架子，群芳髓一共有十個，八個放紫色花靈，另外兩個，放及其稀有的紅色，橙色花靈。這是禦殊祖輩一代代留下來的。
禦殊幼年問過奶奶，為何不像隔壁同行將這些花靈打造成玉鐲發簪，留著也沒用不如多換些錢財。那時奶奶搖著蒲扇，搖頭笑道：“女子的血肉與靈魂值得永久保存。”
“看了記憶，再收吧。”
禦殊說道，神色看不出是喜是哀，阿櫻將想要問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說道：“阿姐很少看記憶呢。”
每次獲得花靈後，禦殊基本不看記憶，但阿櫻對故事很感興趣，挑禦殊不在的時候，自己偷偷看。禦殊知曉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足掛齒的小事，就像是讀了本話本。
輕輕應了聲，禦殊拿起桌上匕首割破手指，阿櫻忙走過去將花靈放到桌子上，石桌麵上仿佛有水波蕩漾，平靜後，一幕幕畫麵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