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戰書
仿佛春風輕輕一嗬,春光漸至,桃花如沾雨般輕豔,柳色初新,滿目皆是鮮嫩欲滴的粉紅青翠,明媚如畫。時光已至五月初了。
幾人商定了暫時不告訴鳳南泱這件事,鳳南泱也並未察覺出有什麽不妥,隻知道鳳致成不慎受傷了,而祝瀟陽陪在她身邊的時間愈發多了起來,幾乎是片刻不離。
時氣漸暖,窗紗都換成了雲霧白的蟬翼紗,遠遠望去,江南的桃紅柳綠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朦朧,更添了煙雨景致。
鳳南泱和蕭良玉一同折了幾枝新鮮的玫瑰,用清水養在雪白的花觚裏,那鮮紅的花瓣薄而瑩透,色澤明快。
鳳南泱怡然一笑,支頤賞花,道:“上次致寧瞧見地上落花,跟我歎氣說這落花入泥實在可惜。我還當他也知道傷春悲秋,可憐那花兒了。沒想到他接著對我道,‘還不如收起來做糕點吃了。’”
蕭良玉“撲哧”一笑,差點把手裏的蜂蜜水打翻:“到底還是男人心腸,哪懂這些呢。”
她側頭想了想,笑道:“說起這個,現在春暖了,這些沒有毒的花兒朵兒倒還真可以拿來吃。一來圖個有趣兒,二來吃進肚裏也不算可惜了。”
一提到吃,鳳南泱的眼睛就亮了。蕭良玉看她頗有興趣的樣子,指著花觚中的玫瑰道:“比如玫瑰,可以拿來做玫瑰酒、玫瑰醬、玫瑰餅……”
鳳南泱道:“你會做嗎?”
“會。”蕭良玉點點頭,“別的我不敢說,做吃的沒有我不會的。”
“那我們走吧!”鳳南泱拿了幾枝花出來,“再去多采些!”
蕭良玉剛想說什麽,鳳南泱皺著眉“嘶”了一聲,下意識把手指頭放進了嘴裏。
祝瀟陽剛進門,一看她這動作就急了,把手裏鳳南泱晾幹的衣服放下就過來拉她的手,鳳南泱右手食指上有個被玫瑰花刺紮出來的小血眼。
這點小傷要放在祝瀟陽身上他根本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是紮在鳳南泱手上,他就心疼得不得了:“怎麽這麽不小心啊,痛不痛?”
“就紮了一下,沒事。”鳳南泱微紅著臉。
祝瀟陽這才注意到旁邊的蕭良玉,一時也有些尷尬,蕭良玉卻是神態自若,笑著將玫瑰花放回了花觚裏:“我還沒說完呢。這種玫瑰是不能吃的,得要食用的玫瑰才可以,剛才我們摘花的地方旁邊就有。”
兩人對視一眼,拉著手就往外跑,祝瀟陽無奈地在後頭喊了一聲:“不要亂跑,早點回來!”
“知道了!”
祝瀟陽想了想,還是悄悄地跟了出去。
鳳南泱對做飯的興趣出奇地濃厚,整日裏都待在廚房。又有蕭良玉這個良師在,她的長進飛快,如今洗手作羹湯也像模像樣的,手藝一次比一次好。一開始祝瀟陽“品嚐”的時候都是一頭汗,漸漸地就連蕭良玉也十分欣慰:“你可以出師了。”
日子過得悠閑,偶爾鳳南泱想起戰事,去問墨景嚴,他道:“我和三哥商量過了,認為朝廷軍對我們最大的威脅就是那些埋在地下的炸藥,可炸藥雖厲害,遇水卻也就泡壞了。所以我們準備等到夏季雨季到來的時候再出兵攻打濟南。”
鳳南泱嘴唇微微一動,似有猶疑,墨景嚴道:“你想到什麽說就是。”
鳳南泱沉吟道:“炸藥怕水,墨以年肯定也知道,他卻仿佛並不擔心王爺會等到雨季到來時再進攻。莫非……他還有別的打算?”
墨景嚴蹙眉,道:“你說的不錯,我再好好想想。”
數日後午睡起來,鳳南泱臨窗捧了本《小山詞》細細看著,祝瀟陽在她身邊給她削蘋果,一塊塊地切好放在小碟子裏。
鳳南泱看一會兒書便伸手摸一塊放進嘴裏,剛要咬成兩半,祝瀟陽突然拉開了她拿著蘋果的手。鳳南泱還沒反應過來,嘴裏蘋果露在外麵的一半就被他咬走了。
鳳南泱微張著嘴愣了一會兒,紅著臉道:“碟子裏有那麽多,幹嘛搶我嘴裏的?”
祝瀟陽一本正經道:“你嘴裏的更甜。”
鳳南泱羞得別過臉去啐了一口:“什麽人呀,這麽不害臊。”
祝瀟陽的耳語嗬出的氣拂在鳳南泱耳邊又酥又癢:“自家娘子,為什麽要害臊?”
鳳南泱側過頭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跳起來就跑了。
祝瀟陽很快追了出去,把鳳南泱按在了牆上。墨景嚴的心腹徐寂奉命過來傳話,見此打情罵俏的情景,尷尬地背過身去。
鳳南泱瞥見了他,趕忙推開了祝瀟陽,臉上熱辣辣的,一時也不好意思說話。
祝瀟陽笑著攬住她,向徐寂道:“燕王有什麽吩咐嗎?”
徐寂坑坑巴巴道:“是,燕王命小人來傳話,請兩位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在門口遇見了鳳致成,也是被墨景嚴請來的。祝瀟陽不著痕跡地擋了擋鳳南泱,鳳南泱並未察覺,喚了一聲“大哥”,鳳致成避著她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墨景嚴的麵色並不好看,隱隱透著暗青色的灰敗,仿佛飛絮扯棉般落著雪的天空。
墨萬晟也在,手裏攥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一語不發。見他們進來,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快坐吧。”
鳳南泱看著他們兩個的神情都不對,疑道:“出什麽事了嗎?兩位王爺臉色都這樣難看。”
墨景嚴似有些難以啟齒,墨萬晟蹙眉片刻,將手裏的聖旨遞給她:“這是皇兄的戰書。”
鳳南泱接過看了看,不過是些催戰或勸降的話語,戰場上常見的,並無什麽不妥。剛想說什麽,墨萬晟又遞給她一紙書信:“還有這個。”
那上麵是墨以年的親筆,以正楷寫道:“五日內如不出戰,朕便命人將京郊紫金山內鳳家所有墳墓掘開,鞭屍焚骨,曝屍荒野。”
仇恨與憤怒絞在鳳南泱心口,仿佛比著誰的氣力大似的,拚命撕扯絞纏著。她的臉色尚且平靜無瀾,嘴唇卻不由得哆嗦。
祝瀟陽亦看到了這句話,在震驚中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低頭看見鳳南泱慘白如紙的麵色,微微發抖的身體,擔憂道:“南泱……”
鳳南泱恍若未聞,眼睛血紅,欲要沁出血來,手中死死攥住那書信,幾乎要把它捏碎一般。
祝瀟陽慌忙攬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
鳳致成茫然道:“怎麽了?信裏寫的什麽?”
鳳南泱攥著書信不撒手,祝瀟陽隻得道:“皇上說,如果兩位王爺五日內不出戰,他就要……”
他蹙眉說不出口,墨萬晟接口道:“就要命人把你們鳳家所有墳墓掘開,鞭屍焚骨,棄屍荒野。”
鳳致成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滯,旋即驚怒交加:“畜生!”
墨以年太了解墨景嚴了,他深知鳳南泱在墨景嚴心裏的地位。即便他不知鳳南泱還活著,且就在墨景嚴的軍營裏,他也十分篤定,這句威脅一定會奏效。
這對於鳳致成而言隻有憤怒而已,可對鳳南泱來說,卻是一陣暈眩,似乎天地也要顛覆過來。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曾經說過愛她的男人,現在竟說要掘了自己父母親人的墳!哪怕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是有多恨她?
鳳南泱伏在祝瀟陽懷中痛哭,渾身的氣血拚命地湧上頭來,激得她頭痛欲裂。
祝瀟陽的心都快被她的哭聲給撕碎了,可偏偏這件事他還沒有辦法安慰。要麽墨景嚴五日內出兵,要麽……
他轉頭看著墨景嚴。
墨景嚴手撐著額頭,沉聲道:“我和三哥商量過了,決定……”
“不可出兵!”鳳致成突然道。
有短暫的沉默,寂靜的房中,隻聽得鳳南泱猝然站起時雲鬢間一支步搖墜下的流蘇迭撞的激烈聲音,像是誰的心跳淩亂。
四目相對的刹那,鳳致成似有些心虛。他移開目光,聲音平靜而冷冽:“朝廷的兵馬本就比我們多,所用的火器也比我們先進,又是皇上親自督戰。這個時候,絕不可衝動行事,否則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鳳南泱的聲音有些啞澀,手指緊緊蜷著,力度過大以致雙手都在發抖:“那是我們的父母親人!”
墨景嚴不語,隻深深看了鳳南泱一眼,神色無奈。
須臾,鳳致成抬首牢牢看住她,靜靜道:“是,我知道那是我們的父母親人。可是一旦貿然出兵,一旦敗了,不僅我們死無葬身之地,鳳家也就再沒有後人了。和祖宗的這些墳墓比起來,孰輕孰重?”
鳳南泱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心中一片冰涼:“如大哥所言,難道就任由父母死後也不得安寧,任由他們的屍骨被人踐踏?!”
鳳致成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吸一口氣:“皇上曾與你……他總不會這樣絕情。”
鳳南泱被這話觸動心腸,連連冷笑,片刻停息道:“他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莫說是我父母的墳墓,哪怕是我埋在那裏,他為了逼迫王爺出兵,也一樣眼睛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