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塵緣淺
夜夜笙歌勞累,君王果然就早不了朝。
鳳南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渾身酸痛得很,榻上隻有她,祝瀟陽不知去了哪裏。
鳳南泱出去攔了個小兵問了問,說監軍隨著都督去軍營了,她索性騎上馬往城中軍營而去。
軍營一座座氈帳緊緊相連,可以看出,這是一座規模相當龐大的營盤。
鳳南泱剛剛下馬,背後一人無聲無息欺近前來,祝瀟陽一手摟住了她的腰,低下頭,在鳳南泱脖側落下一吻。
十步外就有巡邏的一隊軍士整齊地跑過,鳳南泱滿臉通紅地推開他:“這大庭廣眾的!”
祝瀟陽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夠能睡啊,現在才起來。”
鳳南泱瞪了他一眼:“你還敢說!”
再說下去鳳南泱就要急眼了,祝瀟陽見好就收,攬著她道:“叔父和你師哥還在軍營裏頭,你要進去看看嗎?”
“去吧。”鳳南泱點點頭,狡黠一笑,“兩軍未戰,情報為先,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喲?”祝瀟陽挑了挑眉毛,“你要想聽情報,我現在就告訴你。這薊州城裏的糧草快沒了,今天上午叔父才讓我傳了信回南京催要糧草。”
鳳南泱一愣:“你們的糧草竟不夠了?可是糧草這樣大的事,朝廷怎麽會疏忽了呢?”
祝瀟陽淡淡一哂:“人豈有不趨利的,哪怕是如今的危亡時刻,那些個臭墨文人還都想著自己那點利益呢。前線糧草,要送來首先就要征齊,這第一步就難得很。”
鳳南泱沉默片刻,道:“叔父分去應對晉王的那一半人馬,聽說也與晉王相持不下。大軍在外糧草是命根子,朝廷總不會不給,怕就怕有膽大包天的,為著種種複雜緣由克扣拖延你們的糧餉。你們這些兵馬不是親兵,指揮起來本就麻煩,叔父又無心打仗,一旦餓著他們了,隻怕容易起兵變。”
“起了不是更好嗎,燕王早點打進應天,我們和陶陶也好早點團圓。”祝瀟陽歎了口氣,輕聲道,“再過兩日便是十二,是陶陶的生辰。”
鳳南泱捏了捏他的手心:“快了,我們很快就能去接回陶陶了。”
“哎喲喂!小兩口夠甜蜜的啊。”程耀倚在中軍帳上看著他們,“給我們留條活路吧。”
鳳南泱“嗤”的一笑,更往祝瀟陽身邊湊了湊:“師哥若是看著眼紅,早些給我找個嫂嫂就是了。”
程耀無聲無息一笑,眼裏卻有些與笑不同的東西。
程孝傑從中軍帳裏出來,邊走邊道:“南泱說得不錯,你也老大不小了,看把你娘給急得。”
“叔父!”鳳南泱脆生生喊了一聲,“我方才聽瀟陽說,薊州的糧草不夠了?”
“是啊。”程孝傑有些鬱悶地看著眼前一片氈帳,“早上剛派人回去催,也不知這朝廷是怎麽回事。從前……”
程孝傑大概是想提起從前征戰的往事,又怕鳳南泱想起她父親,趕忙止住了,道:“反正這薊州的糧草也快被吃空了,便讓給燕王吧。過些日子你們來攻城,我們退去並州。”
鳳南泱有些疑慮:“叔父若總是敗退,一來對叔父的名聲有損,二來也怕朝廷派人來換,到時候……”
“不妨。”程孝傑道,“名聲都是身外之物,我打了一輩子仗,早就不在乎了。朝廷要換便讓他換,不過恐怕那個時候已經沒有換將的必要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攻打晉王的那路人馬,便讓他們如常打,隻看天意,不必有顧慮。隻要燕王得勝,晉王也十分安全。”
祝瀟陽在一旁道:“對了,聽說這些時日,梁王和冀王都蠢蠢欲動,想要趁機撈一杯羹。梁王離涼州近些,你們要提醒燕王防備他偷襲。冀王若是出兵,隻怕會衝著朝廷來。”
舉兵薊州之期便定在半月之後,程耀和鳳南泱決定立刻返回靈州,告知墨景嚴做好準備。
從軍營裏出來,祝瀟陽和鳳南泱都沉默了。難得重聚就又要分離,怎能不讓人肝腸寸斷。
鳳南泱眉心微微一動,轉頭想說什麽,祝瀟陽已然含笑:“我送你回去。”
鳳南泱鬆了口氣:“嗯。”
二人並乘一騎,風漸漸大了,拂起的衣角在夜裏如一雙巨大的比翼的蝶,仿佛要自由地翩然飛起。遠處靈州城的輪廓已在夜幕中清晰顯現,城樓上有一星一星的燈火。
鳳南泱望著祝瀟陽,幾乎是貪戀地握住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前,喚道:“瀟郎……”
祝瀟陽輕輕一歎,卻帶著融融笑意:“我在。”
“明天再走吧,在靈州住一晚。”鳳南泱低低道。
祝瀟陽的唇輕輕吻在她鬢邊:“好。”
墨景嚴見鳳南泱和祝瀟陽一同回來,隻詫異了一瞬,道:“我說南泱怎麽多住了一晚上,原來你也在薊州。”
鳳致成站起身來:“這位想必就是祝瀟陽吧。”
鳳南泱挽著祝瀟陽的手臂,抿唇一笑:“是。瀟陽,這是我大哥鳳致成。”
祝瀟陽跟著喚了一聲“大哥”,鳳致成軒一軒眉毛,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南泱眼光不錯。”
祝瀟陽笑道:“大哥謬讚了。”
鳳南泱挨著祝瀟陽坐下,向墨景嚴道:“這麽晚了,王爺怎麽還沒休息?”
墨景嚴指了指桌上的地圖:“跟你大哥商量軍情呢。三哥那邊還跟朝廷軍僵持著,我讓他不必冒險出戰,守住城池保存實力。因為主要的將領兵馬都在我們這邊,我們主攻他們主守,這樣能有條退路。”
“梁王和冀王肯定都坐不住了,王爺要防著他們。”鳳南泱道,“尤其是梁王,他離涼州近。”
墨景嚴頷首道:“涼州每十日就會給我送來近報,又有白洛傾帶領的突厥兵馬留守在那,想來無豫。”
話音剛落,一個士卒進來稟報道:“稟王爺,這是涼州今日送來的折子。”
墨景嚴接過一看,神色卻變了變,鳳致成道:“怎麽,涼州有變故嗎?”
“不是,涼州沒事。”墨景嚴似有些欲言又止,蹙眉思量片刻道,“南泱,李夫人兩日前去世了。”
鳳南泱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位李夫人?”
墨景嚴看了祝瀟陽一眼,道:“就是……李成楠的母親。”
心頭突地一緊,鳳南泱有片刻的怔忡。李成楠這個名字,連同過往的那些記憶,很久很久沒有人和她提起了。
她的笑容一僵,眉心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垂首道:“李夫人住在涼州嗎?”
“是。”墨景嚴看著她,道,“當年李成楠死後,皇兄和我悄悄把他母親從他宮外的宅子接走,免得先帝遷怒她。一開始皇兄還算上心,時間長了就漸漸忘了。我離開京城來涼州的時候就把李夫人一並帶了來,怕她在京城無依無靠。本來想著要跟你說,但是……想想還是算了。”
墨景嚴的顧慮她能明白,李成楠畢竟曾經和她兩情相悅,但如今她的身邊是祝瀟陽。
“李成楠是誰啊?”祝瀟陽隨口問道。
鳳南泱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正躊躇間,祝瀟陽笑了笑:“算了,我就是聽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隨口問問。”
鳳致成略略思忖,似乎想起了什麽:“李成楠……是不是當年先帝很寵愛的那個男寵?聽說此人貌賽潘安,恐怕滿中原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墨景嚴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深處,不由道:“此話半點不假,我活了這二十幾年,遊遍了中原,見多了世間龍鳳,還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美男子,當真是……而且我曾與他交談過,他的學識、氣度皆不凡,不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如此內外兼修,實在難得。”他放下茶盞,笑道,“說起來,程耀也算是水月觀音般的人物了,可是比起李成楠,還是差了一些。”
鳳致成頗為唏噓:“王爺何等見識,竟也出此言,我倒真是遺憾沒能親眼得見。”他看向鳳南泱,“怎麽,南泱你也認識他?”
鳳南泱還在出神,想著該怎樣把從前的事情告訴祝瀟陽。她之前也想過要說,但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李成楠也早已離世,實在不必再提。
冷不防被鳳致成這麽一問,鳳南泱腦中空白了一瞬,下意識道:“是,我認識他。大哥應該也見過他的。”
“嗯?”鳳致成奇道,“我沒有見過李成楠啊。”
“他原本的名字是李文譽,就是爹爹剛回京時接濟的那一對母子。”鳳南泱低聲道,“大哥之前說你曾悄悄回京來看過我們,大概也見到過他。”
鳳致成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他沉默了一會兒,仿若不經意看了祝瀟陽一眼,方道:“原來是他啊……”他朗然一笑,“怪不得我見你出宮的時候總跟一個小男孩兒在一起玩,不過我隻是遠遠看著,沒敢過去和你說話,怕被人瞧見。”
鳳南泱雙眸微黯,索性道:“那時候致遠和致寧太小,我也隻有他這麽一個玩伴了。後來鳳家出事以後我就不怎麽能出宮了,便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他改名為李成楠,被內衛帶進了皇宮,我才再次和他相見。”